“商貿不發達和分配不合理這兩條,是大明的癥結所在?”朱翊鈞皺着眉頭,沉吟道:“可朕聽說現在民間商貿挺發達的啊,江南就不用說了,自從俺答封貢以來,連北通土默川的商貿,聽說都相當不錯,宣大各地上疏朕看了很多,都說宣府、大同二鎮快成北地江南了。還有,你那京華商社不也是跟土默川做買賣賺錢麼?”
“皇上覺得,這就能稱得上是‘發達’了?”高務實歎道:“皇上,您既然提到臣那京華商社,臣心中坦蕩,倒是願意和皇上好好說一說這個問題。”
朱翊鈞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往周圍看了看,正巧前邊有幾塊大石頭,便道:“好啊,走,咱們去那邊坐着聊。”
高務實知道朱翊鈞缺乏鍛鍊,雖然年輕,卻也走不得多少路,於是笑道:“好。”
兩人於是上前到了那一堆大石頭前,陳矩和曹恪連忙給朱翊鈞與高務實把石頭儘量弄乾淨點,兩人也無所謂風度了,一人一塊大石頭坐着。
朱翊鈞有些心虛地到處看了看,好在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大波人馬都在皇莊別院附近,這外圈只是偶爾有巡邏的哨衛經過,但他們坐在這兒不動,又是兩個書生模樣,哨衛也不會去管。
見不會穿幫丟人,朱翊鈞這才放下心來,道:“好了,你說說看,朕也想聽聽你的賺錢法子。”
高務實笑了笑,道:“差不多十年前,京華商社還叫京華商隊,那時候因爲他們可以從蒙古人手裡弄到馬匹轉手賣給宣大邊軍,所以能夠出口(出關的意思),順便就跟着做一些布帛之類的買賣,嗯……還有些駑馬之類,一年能賺個五萬兩銀子左右。”
京華商社當年起家是從高務實收降的響馬,這事朱翊鈞是知道的,宣大邊軍爲了弄些戰馬,悄悄允許一些商隊出關和蒙古人交易,朱翊鈞也知道一些,所以這些他都不驚訝,他驚訝的是五萬兩銀子這個數目。
朱翊鈞睜大眼睛:“封貢之前他們一年就能掙五萬兩?你知不知道當初月港開港之時,前兩年一年才兩萬多兩的關稅?”
關稅這個詞,其實早就有了,不過高務實特別愛用,連帶着朱翊鈞現在也習慣了。
高務實笑着搖了搖頭,道:“皇上知道去年他們在宣大這條線的毛利是多少嗎?”
朱翊鈞當然不知道,直接搖頭。
“毛利是四十三萬兩左右,淨利是三十六萬兩多一點。”高務實平靜地道。
朱翊鈞的眼珠子差點一下子瞪了出來,聲音都變了:“多少?淨利三十六萬兩?!”
高務實點了點頭,強調道:“只是宣府、大同這兩條線。”
朱翊鈞霍然站起身來:“山西一個省,一年還交不了三十六萬兩的稅!”
那是肯定的,全國一年收入才五百一十萬兩的收入,其中差不多一百萬兩都來自於四大港口,再去掉全國這幾年逐漸增加的商稅,和清丈田畝所增加的賦稅,其實基礎就三百萬兩罷了。
而朱翊鈞口裡的“山西一省之稅”肯定只是說了田賦。山西有多少田地?說起來倒也有四千兩百萬畝,但是山西多山啊,那兒上田極少,下田賊多,這能交幾個稅?摺合下來能有個十幾萬兩的田賦就算是天公作美了。
所以,京華商社光是宣府、大同兩條線上的收入,居然頂得上山西一省田賦的兩倍之多。朱翊鈞作爲皇帝,聽了這個消息還只是“霍然站起”,而沒有直接跳起來,這已經算是很穩重了……
“所以說,臣這樣的人,纔是最應該交稅的。”高務實歎息道:“皇上不妨想想,光是臣這京華商社一家,在山西一年就要賺這麼多錢,但是臣又不需要繳稅,這錢用來做什麼去呢?換做別家,大概也就只好買地,或者修園子了。”高務實說這話的時候也站起來了,畢竟皇帝站着,他不能坐着。
朱翊鈞目光遊移,想了想,爲難道:“可是,你是進士,你不交稅是應該的啊,國家應該藏富於民……”
“若說藏富於民,民不繳稅嗎?”高務實呵呵一笑:“皇上,這是藏富於士。”
“這也是祖制……”朱翊鈞歎息一聲,然後又有些詫異,彷彿今天才認識高務實:“務實,你剛纔這話的意思,我聽着好像是想交稅?”
高務實哈哈一笑,道:“皇上,如果全天下的進士都交稅,臣願意第一個交,但如果其他進士都不交稅,臣一個人交卻不行。”
“切!”朱翊鈞白了他一眼:“我還以爲你看朕窮得慌,想要幫朕一把呢。”
高務實搖頭道:“臣其實不在乎交稅的這些錢,但是皇上,您真的覺得,臣交一筆稅就能解決朝廷缺錢的問題嗎?臣以爲不能,就算臣一年交它一百萬兩的稅,也不能真正解決問題——恕臣無禮,現在的問題在於,皇上您是端着金飯碗在要飯。”
這話的確有些無禮,換做別人來說,朱翊鈞肯定是“上怒”,甚至“上震怒”了,但高務實不是“別人”,他是朱翊鈞十年的發小和同窗,甚至可能還有些朋友的意味。
所以朱翊鈞只是沉着臉,壓下火氣,問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就是說,大明其實不缺錢,至少士人和與士人有關的一些人都不缺錢,真正缺錢的只是那些升斗小民,以及朕這個皇帝!”
“皇上英明。”高務實猜到皇帝不會因此對他動怒,畢竟朱翊鈞跟他同窗十年,很多思想都受到過高務實的影響,知道高務實這番話是真話,所以高務實又道:“不過這還只是一半。”
“一半?”朱翊鈞眼珠一轉,臉色又黑了三分,哼了一聲,道:“你是不是想說,另一半就是皇莊、王莊以及藩王宗室乃至勳親貴戚們的隱田?”
高務實笑道:“皇上英明。”
“你別光是‘皇上英明’!”朱翊鈞火氣漸漸上來了,瞪着高務實道:“朕難道不知道他們手裡的隱田多?朕難道不知道這些田產加在一起很驚人,而且要擠佔很多人本該擁有的田地?可是,你讓朕怎麼辦啊?優待宗室、優待勳貴,優待士人,這都是祖宗法度,是爲了天下長治久安,朕難道還能通通下詔廢除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