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爾的確沒料到恰臺吉會這樣處理,正如同高務實自己不是猛將兄,所以打仗很少考慮猛將兄的用法一樣,那木爾也忽略了恰臺吉的武勇還有另一種用法,就是他敢帶着親衛以少擊多,換句話說:恰臺吉敢於分兵,親率精銳來戰,而給大部隊創造繼續襲擾的條件。
那木爾帶着人在外圈遊走,查看恰臺吉的行動軌跡。他有一個思路,就是看看恰臺吉是不是打算直接衝陣,如果是的話,那就還有辦法。
哲別神射再強,一次也只能射一人——三連環當然也可以,那就算三人吧,可是這也並不打緊。只要他衝陣,最多發三箭,不說進入肉搏,至少進入自己麾下的射程範圍,到時候萬箭齊發,任他脫脫滿身是手也攔不過來。
若是換成明軍大將,因爲通常都是身披重甲,倒是不太畏懼弓矢。可蒙古軍的風格卻大不相同,因爲人人都要拉弦挽弓,哪怕大將也很少會身披重甲,脫脫更是常年只穿皮甲,他又不是羅漢金剛,只要中上幾箭,什麼哲別神射都不好使了。
唯一的難題是,那木爾自己肯定會成爲脫脫的第一射殺人選,能不能從哲別神射的手中逃出命來,那真是誰都不敢保證。
但那木爾現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不擊潰或者擊退脫脫,以繞襲破繞襲的打法就執行不下去了。
但很快,那木爾就失望了。
恰臺吉的戰鬥經驗何等豐富,豈是隻會衝陣的憨憨?
那木爾帶人遊走在外圈好一會兒才發現,恰臺吉根本不過來,只是帶着人遠遠地看着他,那木爾遊走得稍微靠近裡圈,恰臺吉就往中間穿插,順便張弓射死幾個沒把握好距離的敵人,但不管怎樣,他就是不靠近。
自己麾下被射死了七八個人之後,那木爾才忽然反應過來,恰臺吉跟着自己遊走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觀察破綻、找機會衝陣,他只是簡單的將自己和他的繞襲主力隔開罷了!
那木爾的臉色一下子就漲紅了——又失策了!
原來恰臺吉的目標明確得很,就是完成繞襲,在這個前提之外,哪怕他那木爾是辛愛黃臺吉的親子,也不夠格成爲恰臺吉的目標——所以他根本不着急追出來試圖消滅或者擊潰自己。
天底下的將領至少有三個層次的差別:普通將領考慮的是這次戰鬥我要怎麼贏;名將、宿將則會考慮這次戰役我要怎麼贏;而倘若是統帥型的將領,甚至要考慮整場戰爭我要怎麼贏。
恰臺吉出現在這裡,是因爲他考慮到了整個土默特的未來,並且被高務實說服。而現在他並不着急去擊敗那木爾,則是因爲他知道那木爾無關緊要,只要拖慢辛愛集中部衆的速度,等大成臺吉主力一道,不僅那木爾,就連辛愛自己也難逃一敗。
當然,他或許也可以選擇直接朝辛愛衝陣,但那樣的仗從來都不是蒙古人愛打的。
曼古歹戰術的精髓教會了蒙古人,擊敗敵人不一定非要一下子取得完勝,拖着打、吊着打纔是更好的選擇,因爲可以儘量避免己方的傷亡。
拿六千去打一萬,顯然不如拿五萬去打一萬的效果好、傷亡小。
那木爾出離的憤怒了,他看着遠處一臉平靜、不緊不慢跟着自己的恰臺吉,心中的怒火一點點往上升。
突然,他把馬刀一舉,微微前壓。後方的騎士們都是一愣,因爲這是預備衝陣的指令。
“跟緊!”那木爾一聲厲喝,一夾馬腹,戰馬開始慢慢加速。
他並沒有選擇直線朝恰臺吉衝去,而是緩緩繞出一道弧線,對準恰臺吉五百騎兵的中後部進發。
但恰臺吉在他舉刀的一瞬間就知道他按捺不住了,接下來肯定要衝陣,因此也有意識地開始提高馬速,實際上雙方現在的軌跡,有些像兩道都朝着對方尾部銜接而去的樣子,兩支騎兵劃出了一個不完全的橢圓形。
雙方的馬速都提了上來,接近的速度越來越快,而就在此時,恰臺吉忽然一拉馬頭,整個隊伍劃出的弧度猛然加大——這下子他就不是朝着那木爾馬隊的尾部而去,而是對準了中部!
那木爾心中一緊,但卻不敢效仿——衝擊中部雖然效果更強,成功的話可以把對方當做一條長蛇,直接斬爲兩段,然後分割殲滅,但是這樣做的危險性也很大!
因爲敵方隊伍既然已經完成加速,那麼當你衝擊他們中部的時候,其後隊實際上是肯定來不及停下的,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繼續往前衝殺。
這樣一來,就算你殺穿了對方的中部,你自己的中部卻也在陷入對方的衝殺,很難保證到底是誰把誰斬成兩段!
非要說的話,這個戰術動作的結果只有兩種:要麼大勝,要麼大敗。
但那木爾心中卻升起了一陣說不出的恐懼。
恰臺吉是何等名望的大將,他若沒有把握,怎會賭上自己一世英名來跟自己來這麼一手?再加上此前幾次失策,那木爾下意識裡就覺得恰臺吉這個戰術動作的背後一定有詐!
那木爾突然猶豫起來,是繼續不敢不顧地衝陣,還是稍稍等一下,看看恰臺吉還有沒有別的後手變化?畢竟,我的兵力比他多了幾倍啊……
那木爾一定沒有聽過一句“名言”——猶豫就會敗北!
恰臺吉的隊伍絲毫沒有半點遲滯,直接殺向那木爾馬隊的中間,恰臺吉本人甚至大吼了一句:“擋我者——死!”
而就在那木爾稍稍猶豫的瞬間,又接連聽見恰臺吉的暴喝:“死!死!死!死!”
每一個“死”字都充滿了力量,一種熔岩噴發般的暴虐充斥其間,可以想象,每一個“死”字的背後,必然是一條人命爲之殉葬。
那木爾的隊伍被殺成了兩段,後隊的騎士猛然驚恐地勒馬,想要止住前進的戰馬,但衝擊力大減的他們,只能被如同利刃劃過一般的恰臺吉所部伸出的彎刀割去腦袋或者斬斷四肢乃至身軀。
當那木爾追上恰臺吉所部尾巴的時候,前方的恰臺吉已然如迴旋刀一般轉頭殺了回來。
那木爾驚恐的發現恰臺吉已經在他面前不遠處舉起了馬弓,一支比普通箭矢更加粗大的利箭已經搭在弦上,箭頭的一點寒芒是如此奪目逼人,甚至……已經到了面前!
大吃一驚的那木爾下意識偏了偏頭,卻不料,隨着“噗”的一聲響起,右邊肩窩突然一陣劇痛,那箭矢上巨大的動能甚至讓他穩不住身形,“啊”地一聲,就摔落馬下去了。
那木爾身後的騎兵慌忙繞開,以免自己的戰馬踩踏到自家領主。
但眼冒金星的那木爾直到此刻還在腦子裡盤旋着一個聲音:“又失策了!”
直到他在最後清醒着的時刻,恰臺吉那張冷漠而威嚴的臉纔出現在他面前。
恰臺吉淡淡地吩咐左右:“這是辛愛黃臺吉之子那木爾臺吉,看押起來,不得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