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溜達到了街角。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回來好一段時間了,不過他很少好好打量過自己住的地方。
這是個好地方。應天老城的市中心,離地鐵口很近,離商業街很近,出門走兩百米就是大都會的景觀,但在街巷裡又能保持安靜。
周圍的所有人都是街坊。所謂“街坊”,就是一羣基本一輩子都不會搬走的人。京城裡的流動人口不太多,這裡更是幾乎沒有,連遊客都很少見到。也因爲包括警察在內的所有人都互相認識,這裡幾乎不會發生什麼問題。
街道中間的鋪路石被踩得光滑圓潤,邊緣的則長了沉綠色的青苔。這地上隨便一塊石頭,就比許多國家的歷史更加悠久。街旁人家斜伸出的屋檐下,住着年年歸來的家燕,因爲沒有任何人會去碰那些燕子窩。
這裡甚至連流浪貓都有固定的地方住。每隻流浪貓在派出所那裡都有登記“名字”,耳朵上也全都打了代表了“已絕育”的標牌。清晨,這些“有戶口”的流浪貓從自己的貓窩裡走出來,趴在能曬到太陽的地方翻起肚皮。路旁有賣炸貨的早餐店飄來油條和餈糕的香味,它們也並沒有去叨擾,因爲它們已經吃飽了。
貓躺在地上,沒擡眼去看路過的人,連路過的警犬都和它們互相不搭理。
“它吃着好香啊.”所長黃女士,和法厄同蹲在路邊。派出所的黑色細犬正搖着尾巴,吃法厄同帶來的香腸。
“我還沒見它吃得這麼香過你用什麼做的?生骨肉嗎?”
“是羅馬的特產。”
“哦,在你們家也是喂狗的吧?”
“不是.是人吃的”
“哦抱歉。”她看了一眼法厄同,注意到了她的揹包,“你要回家了嗎?”
“沒呢,還早。只是要陪我的僱主出趟遠門。”
“哦那你還挺辛苦的。”黃所長壓着聲音,“所以你們家的商洛,是不是很厲害?他是不是會法術?”
“啊?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不過我沒告訴別人.他是不是很厲害?你們這總髮生些很厲害的事。雖然別人未必能注意,但我這裡一直能看到——你們家裡現在還住着幾百個人吧?那屋子住5個人都擠。一定是用了什麼,什麼法寶之類的?”
“嗯嗯。”法厄同點了點頭。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瞞着的了。
“不過.”法厄同又試探着問道,“我說所長,我們也認識好久了,從我住進來開始就經常碰面。我想問問——從你的視角來看,如果哪一天,朝廷變成了天庭,你會怎麼想?”
她打算幫商洛做個調查採訪。在世界即將大變的前夕,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照顧好所有人的心態。
畢竟哪怕是個闌尾炎的小手術,對所有人來說也是改變日常生活的大事,更不用說飛昇了。這會徹徹底底改變所有人的生活,也會給迄今爲止的歷史劃上一個句號,開啓嶄新的下一章。
這部分照理來說是天庭的工作。但商洛一個人,顯然不太可能照顧到億兆生民的心態。他需要在這項工作正式開始之前,廣泛地採集衆人的觀點,瞭解衆人的心態,即是所謂的“採風”。
法厄同覺得,這風她得替商洛踩一下。而管理周圍這個片區的派出所所長,顯然是個非常好的採風對象。理論上她就是“罩着”這條街的人。
——雖然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好罩的,但至少她瞭解所有人。
“你要這麼說的話你是想聽我的意見,還是我們這個網格——或者說我們這周圍住民的意見?”
“先聽聽這周圍的?”
“那大家可能無所謂。我們這個網格區的住民,幾乎所有人都是武功左衛的軍匠,也就是說,幾乎所有人都在朝廷當差。大家領着祖上傳下來的飯碗,用着祖上傳下來的地皮,住着祖上傳下來的屋子。這裡的各位,或多或少都知道些朝廷的內情。”
“也就是說,大家都知道是吧?”
“我想就算不完全知道,也知道個七七八八。武功左衛同時接受兵部和工部的管理,這裡傳的是軍工業的職。包括附近的龍江造船廠,還有清涼山上的軍械庫和兵工廠。幾乎所有人的工作都在一定程度上涉密。再加上大家認識的其他同事、同學,友人等等。每個人光是聽八卦,就有自己的一套情報渠道。”說着,她的聲音又往下壓了一點:
“畢竟,錦衣衛可不算少啊。大內高手有好幾百吧?普通的大內密探更是成百上千了。這裡的大家,多少都認得幾個錦衣衛,也或多或少能知道些朝廷的消息。”
“那所長你呢?”
“我反而是不知道的。我不是本地人。”
“啊那所長你家在哪?”
“說起來你未必知道.我老家在荻港。荻港工業市。是歸屬於工部,而不是戶部管轄的城市,位置在應天的長江上游一點點的位置,坐電車大概一兩個小時吧。本市全市就是個大鋼鐵廠,街道上到處都是煙囪。每天都有大船運鐵礦石來,也有大船和大貨車把鋼卷運走。”
“那你住到這裡,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
“差不多吧。”她想了想,“因爲其實就在應天邊上,所以生活不說一模一樣,至少也有八九分像。都是長期的,穩定的居民區,都沒有什麼外來人口。所有人都領着一份祖傳的薪水,只要好好學習並且承襲職位之後,一輩子都不用擔心什麼別事了。”
“那你怎麼來這裡了?”
“因爲我不會車珠子啊總有些人對工業機械抱有天生的恐懼和排斥,比如我。我既然沒有辦法在家門口就業,那來京城裡面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反正工資都是一樣的,生活成本也差不多。就是高樓要少不少吧。”
她回想了一下:“不過金拱門的開店密度還是差不多的。嗯,大體上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