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金牌 (上)
整頓鎧甲,扶正頭盔,順後推上掛在頭盔下緣處的鑌鐵護面。隨即,高高地舉起了大鐵劍,奮力前指,一整串的動作,因爲熟悉而變得宛若行雲流水。
李彤的身背,一千五百餘名弟兄或舉刀劍,或持長矛,對主將的動作做出響應。緊跟着,一聲“殺!” 字,響徹原野。整個軍陣開始向前緩步移動,就像一座移動的鋼鐵叢林。
已經是陽春三月,土地因爲吸足了春雨而變得柔軟,溼滑,令騎兵很難加起速度。但是,明軍的陣型,卻變得更容易調整。在李盛、顧君恩、車立等人督促下,隊伍的兩翼不斷收縮,中央則向外不斷凸起,前進中,由雁翅形變成了一個銳利的楔形。
楔形的前鋒所指,正是倭國名將島津義弘的帥旗。巨大的壓力,令帥旗附近的武士和足輕們,個個額頭冒汗,臉色鐵青。然而,他們卻誰都沒有勇氣,提議與明軍展開對衝,儘管,儘管他們這邊的兵力,足足是明軍的四倍!
“結防守陣,長矛手上前,威懾明軍戰馬,務必讓他們無法突破。弓足輕列於長矛手之後,準備拋射攔截。鐵炮手,散向兩翼,點火準備。騎兵退回新院店山谷,待明軍力乏之時,再出來與我一起反擊!” 島津義弘本人,也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啞着嗓子,宣佈自己的對策。
沒有人質疑他的決定,他麾下的大將,相良豐賴、川上忠實等人低聲答應着,分頭去執行命令。經歷了一連串失敗之後,倭寇上下,再也沒有人認爲,明軍的戰鬥力與朝鮮官兵同樣不值一提。也再也沒人叫囂着要攻破北京,橫掃中原!
他們的頭腦都不再狂熱,他們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纔是處於弱勢的一方。他們甚至不願意再跟明軍進行任何野戰,除非雙方恰好相遇,躲避不及。
今天,很顯然剛剛重組沒幾天的島津番隊,就遇到了躲避不及的倒黴情況。六千餘人在前去碧蹄館換防的路上,居然纔出新院店,就與大明選鋒營撞了個正着!(注1:新院店,位於碧蹄館南側。地形爲碗口形。)
既然明軍的旗幟已經再新院店附近出現,碧蹄館那邊的倭國守軍,這會兒恐怕已經凶多吉少。那支隊伍的主將細川忠興,這會兒腦袋很可能已經成了明軍的戰利品,會被裹上石灰,送往數千裡外的北京!
“不知道如果我今天戰死在這裡,宇喜多秀家會不會舉杯慶賀!” 猛然間,心中涌起一股悲涼,島津義弘的身體開始微微戰慄。
隱藏於坡州那邊,私下裡跟宇喜多秀家暗通款曲的朝鮮官員,這次居然沒有及時送來任何消息!明軍居然不知不覺,就再度大舉南下!而恰恰趕在明軍南下的當口,細川忠興被派往了碧蹄館,身邊只帶着四千多武士和足輕!
細川忠興原本隸屬於第九番隊,主帥爲羽柴秀勝。羽柴秀勝與豐臣秀吉的另外一個養子豐臣秀次,乃是親兄弟!羽柴秀勝在剛剛踏上朝鮮不久,就忽然生了重病,進而一命嗚呼。從此宇喜多秀家才以豐臣秀吉養子的身份,一步步提高其自身地位,進而趁着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兩人兵敗,攝取了整個攻朝大軍的指揮權!(注2:細川忠興,日本戰國時的大名。因爲捲入豐臣秀吉繼承人的鬥爭,差點送命。豐臣秀吉死後,立即倒向了德川家康。)
最近漢城內忽然傳出一股流言,說羽柴秀勝並非病死,而是被人下毒謀殺。如果傳言爲真,作爲羽柴秀勝的副手,細川忠興肯定嫌疑最大。可如果細川忠興這個節骨眼上,忽然戰死,一切就只能不了了之了。即便羽柴秀勝真的是被他下毒殺死,也無法追查他爲何要這樣做,更無法找到誰是真正的主謀!
“咚咚,咚咚,咚咚——” 激越的戰鼓聲,在丘陵間響起,瞬間將島津義弘的思緒敲了個粉碎。沒時間再去想,宇喜多秀家派自己來碧蹄館換防,是不是也在借刀殺人了。戰鼓聲是明軍的進攻信號,接下來,明軍就要發起第一輪衝鋒。他必須集中起所有精力應對,才能避免自己的腦袋,也成爲對方的戰利品!
果然如他所料,儘管坡度不利,儘管土地鬆軟溼滑,明軍騎兵的推進速度,還是在不斷加快。已經完成了變陣的他們,正在用盡各種辦法,安撫胯下的戰馬。令那些膽小的牲畜,克服對摔倒的的畏懼,努力將奔跑速度提到最大。
“弓足輕準備!” 深深吸了一口氣,島津義弘扯開嗓子,大聲蓄勢。
很幸運,對面的明軍全是騎兵。他可以利用弓箭和鐵炮組合,搶一個先手。雖然對於移動中的目標,無論弓箭和鐵炮,殺傷力都非常有限。但是,騎兵的陣型和速度卻無法避免地會受到影響。而明軍的衝擊速度越慢,陣型越不整齊,越難在第一時間砸開他的長矛防線。
只要長矛防線能擋住第一排明軍的衝撞,騎兵的速度優勢就不復存在。接下來,他就有機會發揮兵力優勢,組織反擊。知道雙方戰鬥力差距,島津義弘沒指望能擊潰這股明軍。但是,他卻盼望,自己有機會像上次那樣,憑藉地形和人數優勢,跟明軍打個旗鼓相當。
“放!”猛地一揮手,他將聲音和憋在肚子裡的空氣,一併吐出。數以千計的羽箭騰空而起,密密麻麻,宛若一羣覓食的蝗蟲。
明軍頭頂的天空忽然爲之一暗,衝擊速度卻驟然加快。蝗蟲般的羽箭落下,很多人和戰馬的身體上,都冒起了血花,卻不足以致命。受了傷的將士,將身體貼向戰馬的脖頸。受了傷的戰馬,則遵循草食動物的本能,盡力跟上隊伍,寸步不落。
“放,繼續放,直到沒有機會!” 原本也沒指望光憑弓箭就擋住明軍,島津義弘繼續大聲呼喝。隨即便不再觀察弓箭拋射的效果,將一支畫着鐵炮的旗幟舉過了頭頂。
鐵炮有效射程只有五十步,而五十步的距離,戰馬只需要三個彈指就能跑完。所以,鐵炮只有一次發射機會,作爲主將的他,必須牢牢把握。
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明軍越來越近,島津義弘已經感覺到了腳下大地的顫抖。眼睛盯着那個手持大鐵劍的年青將領,他咬緊牙關,深深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