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時代 (上)
“真的?” 小春姐喜出望外,看向自家郎君的目光當中充滿了期待。
最近這半年,無論是在王重樓身邊,還是在日常交往的姐妹那裡,她可沒少聽到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人的名字。因爲三人都是在南京長大,所以留都各級官員的家眷,都本能地將他們視作自家晚輩。而三人曾經在國子監貢生就讀這段經歷,又讓南京城的富貴人家在教育孩子時,平白多出了一段完美的說辭。那就是:想光宗耀祖,就得先好好用功讀書。只要書能讀得好,就一通百通,無往不利。不信且看那三個國子監的高材生,短短一年時間就都封了將軍。若是換做尋常廝殺漢,恐怕至少得三十年才能達到同樣的目標。
而張維善的家世背景,也讓小春姐極爲滿意。雖然他不像顧某人那樣,有一個即將入閣的堂兄,但英國公府的招牌,一樣可以遮風擋雨。此外,英國公家的長輩,全都住在北京,輕易不會往江南走動。許非煙如果嫁給張維善做妾,既能分享到張氏家族的榮耀,又不用擔心因爲出身於秦淮,被張家的長輩們輕慢,實在是一舉兩得。
“你先別跟許姑娘說,先讓我姑且一試。萬一不成,也免得她失望!” 被小春姐的目光逼得心裡發虛,王重樓趕緊先把退路給自己找好。
“這種事情,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我當然不會亂說!” 小春姐翻了翻眼皮,掙扎着從王重樓懷中坐起,“況且你也不能現在就幫他們說和,非煙那丫頭表面看起來聰明,其實傻得厲害。萬一她還在爲被姓顧的欺騙而傷心,咱們現在替她說媒,不等於往她的傷口上灑鹽麼?!”
“傷心,就沒必要了吧。那姓顧的天性涼薄,即便日後出將入相,許姑娘跟着他也絕不會落到什麼好下場。” 王重樓聽得眉頭輕皺,滿臉不解,“況且她都投水自盡過一次了,應該早就對姓顧的那廝死心了纔對。再傷心下去,又圖…”
“你不懂,女人家的心思,哪有你們男人那麼利索!” 小春姐又輕輕翻了個白眼,無奈地搖頭。“況且張守義又是親眼看着她被顧某人拋棄的,雙方心理,這會兒未必沒有芥蒂!”
“那也是…” 王重樓聽得似懂非懂,遲疑着點頭
…
夫妻兩個瞻前顧後,商量了小半夜,最終也沒能下定決心替許非煙和張維善兩人拴紅線兒。但是,對張維善被朝廷委任爲漕運參將之事,卻都感到歡欣鼓舞。
從公事角度,張維善性子耿直,家境豐厚,還有英國公府做靠山,沒那麼容易就被豪商鉅富們用銀子砸趴下。他的到來,肯定會讓原本被某些人經營成鐵板一塊兒的漕務,多少出現些間隙。而從私人角度,王重樓與他有過並肩殺賊的交情。他能到漕運總兵衙門任職,等同於萬曆皇帝親手給王重樓派來了一條臂膀,絕對有助於後者組建自己的班底,加強對漕務運作的掌控。
而張維善本人,對王重樓也表示出了足夠的尊敬。在回到南京的第二天,就與李彤、劉繼業兩個,一起帶着禮物,以後生晚輩的名義,登門答謝此人昔日的推薦點撥之恩。。。
“我就知道,他們三個不會讓我等得太久!” 王重樓對張維善的印象,頓時又上升了三分。笑着跟小春姐炫耀了一句,立刻命令管家打開正門,以貴客之禮,將三位年青人接入了正堂。
只可惜,他的好心情,很快就消失不見。賓主之間剛剛寒暄完畢,他的耳朵裡,就傳來了張維善準備去舟師營歷練的請求。
“舟師營,誰給你出的餿主意?我這個漕運總兵帳下,的確有一支舟師營不假。可全部兵丁和船伕加在一起,數量都不足兩千!” 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王重樓瞪着滾圓的眼睛,大聲提醒,“至於船隻,倒是有那麼四五十艘。可惜堪用的大船隻有兩艘或者三艘,剩下的那些,撿風和日麗的時候,在近海處打打魚還湊合,真的用來作戰,恐怕沒等見到敵軍的面兒,就得被海浪拍個稀巴爛!”
“沒人給晚輩出主意,是晚輩自己想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當然不能把袁黃再給捲進來,張維善想了想,用早就跟李彤等人商量好的說辭,笑着解釋,“上次倭寇來南京搗亂,雖然在大帥受傷,碰得頭破血流。但其來之時,水師毫無察覺。其走之時,水師也無力追殺。晚輩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揚帆而去,心中深以爲恨。而大明海外的虎狼之輩,又何止一倭國?那勃泥,三佛齊等地,據說早就成了海盜窩,各國官兵,皆不能剿滅之。萬一哪天他們也學着倭寇,乘坐大船沿着揚子江逆流而上,晚輩這個漕運參將,總不能再一次只能站在岸邊,任由其縱橫往來!”
“晚輩兩個,此番去浙江都指揮使司履任,也準備主動請纓,去海防營見見風浪!” 唯恐張維善一個人的話,說服不了王重樓,李彤也在旁邊大聲補充。“屆時,我們兄弟一南一北,遙相呼應,賊人休想如上次那般隨意進出!”
二人的話,聽起來有理有據。然而,落在王重樓耳朵裡,卻全都是漏洞百出的藉口。他本能地就想出言駁斥,但是,話到了嘴邊上,卻又變成了一聲長嘆。“唉——,我明白了。你們兄弟有志於聯手替國家防患於未然,王某肯定不能橫加阻攔。這樣吧,那舟師營只是一個營頭,配不上守義的參將頭銜。王某再給守義派一個步營過去,隨時聽候調遣。至於糧草補給,你們三個儘管放心,別的營頭能有的,王某保證守義哪裡一樣不缺!“
“多謝大帥!” 沒想到王重樓如此好說話,張維喜出望外,趕緊躬身拜謝。
“多謝前輩成全!” 李彤和劉繼業兩個,也認真地向王重樓行禮。
王重樓側了下身體,繼續笑着嘆氣,“自家兄弟,沒必要如此客氣!唉——!到底是年青人,眼界寬,心思也活泛,王某這回看到你們三個,真的感覺自己老了!”
“大帥這是哪裡話來,說高攀的話,我們三個,一直視您爲兄長!” 聽出王重樓話語裡的頹廢之意,張維善連忙大聲恭維。。
“真拿我當兄長,你就別一口一個大帥!” 王重樓把眼睛一橫,笑着數落。“此外,醜話說到前頭,我這漕運總兵麾下的其他位置,可全都肥得流油。只有舟師營,被丟在瀏家港那邊,基本上沒有任何外快可撈。我現在答應你答應的痛快,一來是因爲拿你當自家兄弟,不能冷了你的心。二則是因爲你初來乍到,還有戰功在身,容易找理由。而將來你萬一後悔了,想再調回運河上,我這個當兄長的,可未必有本事再度滿足你的要求。”
“不後悔,絕對不會後悔!” 張維善想都不想,就連聲迴應。
李彤的心思,遠比他細膩。從王重樓的話語之外,已經隱約聽出了一些特別味道。先悄悄給他使了個眼色,然後再度低聲插嘴,“重樓兄,既然您不介意我們三個高攀,我們兄弟,就厚一次臉皮,當面叫您一聲兄長。我們三個,此番聯手去海上,其實心中還有另外一個想法。那就是,眼下倭寇向大明請降,未必沒有變數。萬一倭寇那邊突然反悔,從海上向大明發起偷襲,總得有人想方設法擋他們一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