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的一處老林裡,一隻兔子在拼命的跑着。只聽風聲一緊,一枝利箭破空而至,直接將飛奔的兔子釘在了地上。兔子抽搐了一下,再無生命的痕跡。
兩匹白馬飛奔而至,馬上之人騎術精湛,馬兒還未停穩,已經飛身下馬。
年長的人二十八九歲的年紀,身材瘦長,留有美髯,皮膚黝黑,面貌英俊。他眼神之中一直透着銳利的光芒,氣勢逼人。
年輕的人二十五六的年紀,面容和年長的人很像,但是氣質神采卻是大不相同。
年長的人舉止沉穩,神采之中總是夾雜着一絲憂鬱和堅定。年輕的人舉止輕佻,神采之中夾雜着不羈和狂妄。
年長的人是滿清正白旗旗主,和碩睿親王愛新覺羅多爾袞。年輕的人是他的親生弟弟,滿清鑲白旗旗主,多羅貝勒愛新覺羅多鐸。
多鐸開口說道:“哥,你的箭法越發的精湛了,百步之外,一箭即中。果然不愧是我哥。”
多爾袞無奈地笑了笑:“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誇你自己?”
多鐸滿不在乎:“咱們哥倆,誇誰都一樣。”
多爾袞彎腰拔出箭支,伸手摘下兔子放入馬背側面的布袋之中,擦了擦箭矢,將箭矢放回箭袋之中,每一個動作都認真無比,好像在完成一項偉大的工程。
多鐸哭笑一聲:“哥,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你能不能不一本正經的樣子,好生無趣。”
多爾袞笑了笑,說道:“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總不能讓我裝成別的樣子。”
多鐸搖搖頭:“你在別的地方謹慎小心也就罷了,怎麼和我在一起也這般小心,難道我不值得你信任麼?”
“我只是謹慎慣了,小心無大錯罷了。”
多鐸一拳打在旁邊的樹上:“咱們哥倆還要忍到什麼時候,這日子過得我天天想發瘋!”
多爾袞嘆了一口氣:“黃太吉的勢力越來越大了,咱們哥倆的處境越來越不妙,你以後辦事還是小心爲上,不要再使小孩子的性子。”
多鐸不屑地說道:“那黃太吉有什麼本事做大清的皇帝,文治武功都及不上哥你,他做一天皇帝,我一天不服。”
多爾袞低聲呵斥道:“小心說話!這麼大的人了,這種殺頭的話以後不要說了。我們兄弟自當暗中積蓄力量早晚搶回屬於我們的東西,但是明面上萬萬不得說出來。”
多鐸毫不在意:“那有什麼,這裡山高林深的,咱們兄弟說會閒話。誰會知道。可是二哥,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我可是要憋壞了。”
多爾袞無奈地搖搖頭:“現在八旗有一多半支持他,咱們短時間怕是難有作爲。”
多鐸低聲咒罵道:“等咱們大事成了,我一定把老代善和他那兩個豬狗一樣的兒子親手宰了,再把他家的福晉全都娶回家,讓老代善死不瞑目。”
多爾袞苦笑一聲沒有說話,當年努爾哈赤病逝之時,原本這大汗之位是傳給多爾袞的。可是代善父子三人從中作梗,致使黃太吉得到汗位。
這些年來代善一家一直緊跟黃太吉的身後,他們知道一旦黃太吉失勢,多爾袞兄弟一定會毫不猶豫對自己痛下殺手的。
多鐸見多爾袞不說話,說道:“額孃的死他們也脫不了干係,我早晚讓他們嚐嚐這種痛苦!”
努爾哈赤大妃阿巴亥是多爾袞和多鐸的生母,最後殉葬而死,一直是年幼的多鐸心裡最深的痛。一夜之間,十三歲的他失去了父汗和最愛自己的額娘,讓他性格變得暴戾而狂妄。
多爾袞開口說道:“沒有足夠的力量之前萬萬不可再輕易挑釁黃太吉,上次你做的事已經給他藉口搶走了三分之一的牛錄,又降了你的爵位。在這樣下去我們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多鐸蹲在了地上狠狠捶了一下土地,嘴裡發出了聲聲低吼。
多爾袞牽着馬默默走到了樹林外的小河邊,他放開了手裡的繮繩任由馬匹在河邊的草地上游蕩,自己坐到了河邊的一塊空地上,從懷裡拿出了一直香囊。
多爾袞不喜歡漢人,從來都不喜歡。他印象裡的漢人膽小懦弱,自私卑微,爲了自己可以出賣任何人,從來都是跪着喊主子的東西,沒有一點骨氣和脊樑。
可是多爾袞佩服漢人可以發明香囊這種東西,還有比這個更好的相思之物麼?
多爾袞輕輕打開香囊,裡面露出了一小把黑色的頭髮,多爾袞把香囊放到鼻端,閉上了眼睛輕輕嗅着香囊和頭髮,彷彿那個女孩就在眼前。
多鐸痛苦,可以狂妄,可以不羈。可是自己比他更痛苦,卻只能更平靜,更努力。
他的恨更多,更深。多鐸的恨是失去母親的痛處。他的恨是失去所有。
他的皇位,他的母親,一夜之間都沒了。他的愛人至今還在敵人的懷裡承歡,每每想到這裡,他的心就像一團火在烤。他的臉上還要表現出雲淡風輕的微笑來應付那些同僚和兄弟。
他恨代善,如果不是代善和自己的母親有了不好的傳聞,代善的兩個兒子就不會爲了撇清關係,像瘋狗一樣阻止自己繼承汗位。
他恨代善一家,如果不是代善父子三人,自己早就登上了汗位和皇位,早就從黃太吉手裡搶回了布木布泰,那麼自己就不會日日忍受這煎熬。
他恨黃太吉,他不僅搶了自己的汗位,還搶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子。到現在還在拼命打壓自己和多鐸。他惦記正白旗和鑲白旗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恨那些漢人,若是他們再勇敢一點,再兇猛一點。黃太吉肯定不是對手,到時候就需要自己出馬,到時候自己就能掌握兵馬大權。可是那些漢人像是待宰的牛羊,從來不會反抗。黃太吉屢戰屢勝,地位越來越穩固。自己的機會越來越小。
他愛自己的父汗,自己的父汗對自己疼愛有加,親自教自己騎馬射箭,自己十多歲時就成了一旗之主,這也是黃太吉遲遲不敢動自己的原因。
他愛自己的額娘,額娘總是在自己受傷的時候端來自己親自燉的山參野雞湯,親自喂自己吃下。那美妙的味道自從額娘去世之後再也沒有嚐到過。
他愛布木布泰,自己第一眼看見她,就愛上了這個誤入人間的仙子。她的美貌她的談吐每時每刻都牽動着自己的心。
他愛多鐸,他知道這個弟弟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和母親,性格有些異於常人,但是從來都不會違背自己。小時候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面一直喊着“二哥”的少年從來沒變過敬愛自己的心。
多爾袞猛然睜開眼睛,輕輕將香囊繫好,爲了那些自己恨的人和自己愛的人,自己一定不能倒下。
無論再苦再難,自己一定要堅持。
因爲代善一家還在笑着,因爲黃太吉還在俯視着自己,因爲父汗和額娘還在天上看着自己,因爲布木布泰還在等着自己。因爲多鐸還在痛苦的深淵裡無法自拔。
多鐸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多爾袞的身後,輕輕說道:“二哥,你又想她了麼?”
多爾袞連忙將香囊放回自己的懷裡,站起身來並不打算說話。
多鐸笑了笑:“二哥,原來你也有手忙腳亂的時候。”
多爾袞淡淡地說道:“你打算玩到什麼時候?”
多鐸疑惑地問道:“什麼?”
“黃太吉給你指婚,你嫌棄人家膚黑貌醜,大婚之夜跑去妓院飲酒作樂。去年黃太吉過壽,你送上了一匹跛馬,讓黃太吉下不來臺。”
說到這裡,多爾袞狠狠抓住多鐸的肩膀,喝道:“你知不知道黃太吉現在要殺你易如反掌?到時候你讓我眼睜睜看着你去死麼?”
多鐸冷笑一聲:“二哥,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我還以爲你一直雲淡風輕,打算找個山頭隱居終老呢。”
多爾袞疑惑地問道:“你什麼意思?”
多鐸大聲嚷道:“我什麼意思?你喜歡的女人被人家娶回家了你還隱忍不發,如果是我早就引兵搶人了。你到底要忍到什麼時候?”
多爾袞臉上的肌肉抖了兩下,開口說道:“不關你的事。”
多鐸哈哈大笑:“不關我的事?我現在就是要到處惹麻煩,就是告訴你,你弟弟隨時會被黃太吉取了性命。你若是不爭,到時候就只能眼睜睜看着我被黃太吉殺了。”
多爾袞眉頭一挑:“你這是拿命在賭!”
多鐸一挺脖子:“我就是拿命在賭,我倒要看看,我壓上自己的命陪你玩,你玩不玩!”
多爾袞嘆了口氣:“我們現在勢力還是太弱了。”
多鐸怒氣衝衝地說道:“這樣下去,我們的勢力只會越來越弱!什麼暗中發展,你當黃太吉不知道麼,他不怕你發展罷了。你若是不敢兵行險招,早晚有一日,咱們兄弟死不瞑目!”
多爾袞嘆了口氣:“你給我點時間,我再想想。”
多鐸低聲嘆道:“咱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注:黃太吉即是皇太極,明末之時皆稱黃太吉、洪太主。乾隆年間改爲皇太極沿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