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舉報社會弊端來報答皇帝的恩情,這雖然從道理上來說有點意思,可怎麼算都讓人感覺彆扭。
朱慈烺只是一聽,就感覺心中沒勁。他雖然明白身爲至尊,就別想着有什麼私人生活。但既然是隱姓埋名來了京師大學堂,心中終究還是懷着求一份清靜的心思來的。
只是,柳如是卻打亂了這份清靜。
朱慈烺臉上的神色變化的不明顯,可依舊讓人捕捉到了這其間氣氛的不同。畫面,一時間就這樣僵了下來。
“人人心思包果,此乃治世之兆呀。陛下,臣先行恭賀了。”說話的是黃宗羲,他徑直進來,卻是與朱慈烺的關係比外人想象得深厚。顯然,這一位也是個簡在帝心的主兒。他並沒有如普通人所言,擔任了南京交通部門的官員以後就離開了官場。朱慈烺喜歡在基層紮根過的,認爲能多一些對現實政務的體會。得有基層經歷,朱慈烺纔給機會提拔。
事實上,黃宗羲現在擔任的是中華社的主官。換做後世,這就是內參的負責人。這是陳貞慧辦報時期遺留下來的事業。
黃宗羲的話打斷了場面的尷尬,朱慈烺也再看了一眼柳如是。
這個女子的姿色的確是上佳的。
本就有國色天姿的容貌,膚極白,眼有神,鼻樑挺翹,兼着一副上佳的精氣神,昂首挺胸,將那身姿襯得曼妙非常。朱慈烺見了,也忍不住道一聲好模樣。
這時候,朱慈烺心中也將柳如是的一些印象漸漸落入心中,多思量了記下。柳如是開口講要檢舉報國,並非是被人驅使着陰謀,這是她的真心話。
因爲,這就是一個極其有家國情懷的女子,若非女子,他恨不得能將一身才華施展出來以平此身抱負。用後人的評價來講,這是一個志趣高潔、舉動慷慨、言辭委婉不失激烈的愛國女子。
想到這裡,朱慈烺藉着黃宗羲的話頭順了下來說:“黃同學這話可以送給方纔那小同學聽聽。京師大學堂爲國育才,就當有些腳踏實地,肯幹事的人。柳同學有事,先與朕說說看吧。”
朱慈烺不認這檢舉。他要先了解了解情況。畢竟,柳如是雖然志趣高潔,出發點是好的。可也不是說柳如是一檢舉,他就代表正義,代表光明。
但柳如是接下來開口講的,卻是讓朱慈烺驚訝了。
“陛下,學生要檢舉的,是京師周圍,光是學生去過的十三家工坊,就足足有十二家工坊苛待工人。工人們吃得最差,住的最破,甚至身上沒有一件乾淨的衣裳。去過的礦工、窯工且不說,每日在黑暗的礦坑窯洞之中挖礦,渾身漆黑得如崑崙奴一樣。每日呼吸塵氣,極少有活過三十者。哪怕稍好一些的紡織工人依舊生活悽慘,許多工人,一雙手燃着花花綠綠的染料,不似正常人類之手。更有甚者,許多工坊裡,還有八九歲的孩童在做事!在裡面做三年活,長到十六歲,不到五尺高的兒郎比比皆是!”柳如是開口檢舉,言辭激烈,卻是讓周圍人紛紛都張着嘴,不敢說話了。
誰不知道,朱慈烺是推崇工坊擴張的。
恆信商行裡有個恆信錢莊,更是高薪厚祿養着一幫子眼光刁鑽之輩,手中拿着銀子,各處尋找那些有潛力之人,投資他們開辦工坊,興旺商貿。
朱慈烺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不斷強調,工坊商貿乃是中興機緣。
而今朝廷拓邊千里,又是戰亂之後獲得大量田地,倒是不擔心農事不穩。朱慈烺更喜歡收取工坊的增值稅與商人的商稅,而不是農民那點可憐巴巴的田稅。
但現在,柳如是卻開噴到了工坊之上。
朱慈烺的眉毛一下子就擰了起來。
柳如是直直地看着朱慈烺,所有人都忍不住給這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美豔姑娘捏了一把汗。
但好在,朱慈烺眉頭一擰之後,語氣卻緩了下來:“黃宗羲,給他一塊編修證,讓他繼續查下去。文章怎麼寫……讓李同學去教。傅教授,你的課是好的,多開闊下眼界。這天下還大得很。朕還有事,就不留了。”
“臣等領旨……恭送陛下……”
“臣等領旨……恭送陛下……”
“臣等領旨……恭送陛下……”
……
朱慈烺有點掃興地走了。
傅青主與李允兒看了一眼柳如是,都是嘆了一口氣。
黃宗羲朝着柳如是拱了拱手,意味深長地說:“恭喜柳同學。”
柳如是被黃宗羲這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弄得有點心驚肉跳,心道:該不會是被他看出來了吧。但一想到家中那個老頭子最近的脾氣又暴躁了起來,她沉默了。他有心想要脫離,卻一直積蓄不到力量,更找不到一個可以積蓄力量的機會。
而現在,能見到皇帝陛下,卻讓他欣喜不已,這是一個絕妙的機會,也是一個絕佳脫離錢謙益的機會。握着爲皇帝陛下辦事的手諭,拿着京華報編修的身份證明,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躲開錢謙益那個老頭子的毒打……
……
京師大學堂突然冒出來了一場爲民請命,朱慈烺感覺有點掃興,但很快也回過神了。
至少,那一堂課聽得挺開心。
地圖發出去以後,士子們對於大明疆域擴充的消息都很興奮。朱慈烺也是如此,開疆擴土,此等功勳最重。這可不是常凱申的地圖開疆,而是大明真正能夠掌握的領域。
整個東亞,都爲中國一統了。
至於越南……
那邊的確是有些麻煩,但朱慈烺卻沒有興趣再親自下臺了。
他離開京師太久,不能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離開京師太遠。更重要的是,朱慈烺越發意識到人才的重要性。
穿越者是很強,但萬事都讓朱慈烺頂上去,手底下的人怎麼會成長,又有什麼機會立功?
至少,朱慈烺這一回去了日本國,完成了踏平日本的志趣,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也對,他是已經賞無可賞了。以至於朱慈烺將心思落在了歷史上,他希望青史留名
這樣想着,朱慈烺又想起了一樁事。
再等幾年,也該修書了。
永樂時期有《永樂大典》,乾隆皇帝也搞過《四庫全書》。朱慈烺也想搞一個類似的修書大事。這兩年,也可以準備起來了。
當然,眼下大明還沒有永樂時期那麼強盛,朱慈烺只是準備準備,先弄個小號一些的自然百科全書來。
這是朱慈烺看那公孫藝跳出來被輕易挖坑時的感慨,這年頭,士子們只曉得讀八股文,學經義。這讓朱慈烺十分看不上眼科舉出來的人物。
固然,儒家的東西有可取之處,但八股文唯一的優點只能說是可以選出一批智商在線的人。
這與後世大學應屆生唯一優點只能比沒讀過大學的人相對智商在線一樣……
簡單來說,就是學的東西與實際上工作會用的東西差距太大。
當然,這些都是系統性的工程,朱慈烺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裡能完成幾個,亦或者,大多數都只能完成一小部分。
他一路上拿着炭筆,隨手寫了點。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原來,馬車已經進了西苑。
這時,身邊輪值的陳邦彥對朱慈烺說:“陛下,太上已經久候。”
朱慈烺點了點頭,急忙過去見禮。
臺上正在瀛臺看風景,身後跟着三個看起來頗爲青澀的男子。朱慈烺一看過去就認了出來。
那是朱慈炯、朱慈照以及朱慈煥。
他的三個弟弟。
顯然,朱由檢今天來的目的是什麼,不言而喻。朱慈烺入內以後,揮退了身邊伺候着的宮人。這事說起來也有點尷尬。朱由檢有點着急,可以理解,他很多時候也有些無奈。
“兒臣拜見父皇。”朱慈烺見禮,自然是被扶了起來。
“烺兒開疆擴土,這是社稷功臣,這些虛禮,就不要講啦。”朱由檢顯得很和氣。
他的身邊,三名皇子都是齊齊行禮:“臣弟拜見陛下。”
有段時間不見,朱慈烺年紀更大,身上的氣場與皇帝的威儀也更加見漲。朱慈烺雖然很想表現出自己身爲兒子、大哥的親情,但在皇帝的身份加持之下,作用不大。
“幾位弟弟許久不見,都長高了,成大人了。”朱慈烺:“起來吧。”
見禮完了,朱慈烺也不廢話,直接領着幾人走到了偏廳裡。
朱慈烺日常愛去的幾個地方都掛着巨幅的地圖。
尤其是瀛臺這裡,地圖還頗爲有些不一樣。牆壁之上,掛着一個又一個顏色不一的小旗幟。朱慈烺自然對這些小旗幟插着的地方很清楚,明白那幾個旗幟代表着怎樣的意義。新加坡、巴拿馬、蘇伊士、直布羅陀、白令海峽……
當然,朱慈烺沒有和今日幾個來客解釋的意思,而是拿出三根紅色小令旗,又拿去一根指揮棒,落在地圖上說:“平亂日本,參與叛亂的外樣大名極多。幾個不起眼的小大名已經被幕府與王夫之等人拿去安撫日本國內了。朕特地留下了這三個地方。加賀、仙桃、福岡。”
說完,朱慈烺將令旗貼在了三個地方。整個牆壁後頭林林總總放着極多的磁鐵。這是小令旗可以貼住的原因。這點尋常小事落在朱由檢與三名皇子眼中,卻是彷彿見到了神蹟。當然,這不是重要的點。
重要的,是三個可以分封的新國土。
朱慈烺欲用古禮,讓他們擁有國初藩王的權力啊!有兵權,有民事、司法等大權。這可比在京師低調做人爽多了。
三個地方就是朱慈烺在日本滅了前田綱紀、黑田忠之以及伊達忠宗後的地盤。這三人是外樣大名裡挑頭的,被滅了藩國後拿去封賞朱慈烺的弟弟,名正言順。當然,有誰心裡氣不順,大明天兵教做人。
可以選擇的藩國裡,一個在日本的東面,一個在日本的北面,一個在日本的西南面。可謂是相距甚遠,但同樣,一旦讓明人封王進去插入一顆釘子,這日本再想逃脫大明手掌心就難了。
一個御三家就讓幕府站穩了腳跟,來了三個藩王,中華同盟還壓服不了那些反抗能力孱弱的叛賊?
當然,三個藩王也不能作死,這畢竟是外國。
“日本國不是深山野林,不通文字的山林蠻夷。自詡小中華的日本自由優勝之處。這三個令旗,你們自己思慮一下,拿下哪個。”朱慈烺
朱慈炯、朱慈照以及朱慈煥聞言,先是齊齊躬身謝禮,隨後互相嘀咕了幾聲,紛紛拉走了自己的那個小令旗。
其中,與朱慈烺一樣出自周皇后的朱慈炯選了福岡。這裡距離薩摩藩很近,一旦有事,尋求希望公司、遠征公司的力量幫助都很輕鬆。當然,駐紮在釜山的艦隊也是奧援。
至於另外兩名皇子都是田貴妃所出,也許是早有考慮,他們都拿走了距離大明更遠的兩個藩國。
其中朱慈照拿走了仙台,朱慈煥拿走了加賀。
見三人各自領走令旗,朱慈烺神情嚴肅稍許,正色道:“既然如此,我預封朱慈炯爲福岡郡王,朱慈照爲仙台郡王,朱慈煥爲加賀郡王。你們爲我親弟,自然身上應有一個親王之爵。但朕重啓國初藩王舊制,不是爲了讓血脈胞弟可以有個地方肆無忌憚吃喝玩樂、作威作福,而是思念周天子開拓邊疆,分封之功。是爲了給我皇室兒郎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才幹本事的機會。若是誰無能,郡王就一輩子跟着,推恩降等襲爵,藩國自有朝堂全面派遣大臣治理。若是治理得上佳,自然升格親王!”
朱慈烺板起臉來還是很唬人的。
幾個弟弟年紀雖然與朱慈烺相差不大,可都攝於這位皇帝雄威,齊齊躬身應命:“謝陛下,臣弟決不負陛下所託!”
“謝陛下,臣弟決不負陛下所託!”
“謝陛下,臣弟決不負陛下所託!”
……
朱由檢有點心疼幾個兒子,但話還是沒說出來,他其實也認同朱慈烺的法子。藩王在外,總得給個緊箍咒。不然逼反了日本人就壞了國事了。當然,他作爲父親,可是給了好大一筆啓動資本給幾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