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皇權下縣

盛慶和下了馬車就忍不住渾身抖動了起來。此刻的他正是渾身痠痛,說不出的難受,忍不住的睏倦。

一連趕路好些時日,他這才終於在十月二十三的這一天到了京師西面的宛平縣。

沒有在縣城裡休息,盛慶和就一直趕着到了盧溝橋邊的盛家莊裡。

盛義念便是在這裡長大的。當年只是一個窮困佃農後代的盛義念而今已經成了天津衛舉足輕重的人物,回鄉一趟能與知縣談笑風生。

發家以後的盛義念沒有忘了在盧溝橋這邊買田置地。流淌在盧溝河邊的盛家莊田地肥沃,價格不菲,據說爲了買地盛義念幾乎將攢下的家底一半都投入了進去。

但這也並非沒有效果,衣錦還鄉的充實感足以抵過銀兩用去的肉疼。盛家莊十五頃田莊的易主讓盛家莊成了盛義唸的盛家莊。

回到莊內的盛慶和亦是終於可以放鬆一點下來。

但這樣的念頭只維持了半個時辰就讓盛慶和不得不打起了精神。一旁此後的琉璃低聲道:“少爺,孟先生來了。”

盛慶和站起了身:“快請。”

孟先生全名孟玉丹,雖然是個看起來頗爲孃的名字,其實是個大老爺們。而且,還是個秀才,是盛義唸的西席先生。雖然名爲西席,但考慮到孟玉丹隨時跟隨盛義念左右,教的不僅是盛家孩子還是盛家帳房,那自然可以看得出來,這一位孟玉丹其實是盛義唸的幕僚,當然只是之一。

比起盛慶和的到來,孟玉丹來得更早,他是去了宛平縣衙先行探查消息去了。

不多久,兩人在花廳碰了頭。

孟玉丹是個清瘦的男子,乾淨利落,穿着儒衫卻帶着幾分草莽氣息。

一番見禮,盛慶和便從孟玉丹的臉上看到了一些喜色。一問,果不其然,孟玉丹的行動頗爲順利。

“真定樑家果然沒有狂我們,他們的確聯絡了不少人。這一回,宛平縣與大興縣的士紳都已經準備好了。”孟玉丹笑道:“我們不是一人在行動,比起過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團結。他孃的,一個宛平縣衙都忒大的脾氣,這一回可算有機會出口惡氣了!”

“那可真是件好事了。”盛慶和鬆了口氣:“梨園莊,南呂村那邊呢?”

“他們那邊我都跑去問過了。”孟玉丹知道這兩家的情況,這是盛家莊附近的兩個大莊子,當家人都是個舉人功名,尤其是南呂村呂方有個兒子也已經中舉,前途無量。

“如何?”盛慶和又問。

孟玉丹緩了緩,道:“對於原計劃,大家都沒有異議。不過呂方的意思是先拖一拖,也不着急先應下縣衙的差事。”

“他們倒是有底氣。”盛慶和努了努嘴,倒是沒有多說。

人家家大業大,自恃地頭蛇不懼縣衙也是正常。

“也就先拖着亦是無礙。官府不下縣,這是千年老規矩了。沒有我們鄉紳維持,這是縣衙出個政令就能解決的?吳英科這一回想的太簡單了。”孟玉丹笑着道。

盛慶和點了點頭,只是這一回他卻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我總覺得……這一回恐怕會有些不一樣。”

“真要來幾個不怕死的胥吏……打出去就是了。”孟玉丹很有些不以爲然。

這是,一個書童跑了過來。

說是書童,其實是個年歲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盛慶和也認得,這是跟在孟玉丹身後做事的一個遠房侄子,名字倒是不太記得。

那書童一進來便是大喊,很是有些驚懼:“不好了,不好了……盧溝橋上來了一大幫人,聽聞足足有數百之多。”

“一大幫人?數百之多?什麼來頭,哪裡來的,什麼身份?亂糟糟的,一點靜心都沒有!”孟玉丹訓斥了一頓,這才從書童口中弄明白了。

縣衙來人了,只不過規模數百,那真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足以讓兩人推翻此前放鬆的心態。

“胥吏下鄉,雞飛狗跳,要是來數百人那真是……”盛慶和驚呆了。

孟玉丹感覺有些不太爽利,他想拍拍自己的嘴巴:真是烏鴉嘴。

他們當然不懼與縣衙周旋,可更沒人喜歡麻煩。

眼見孟玉丹板着臉走了出去,盛慶和留了點心思,喊來莊子的官家道:“將家裡的護院都喊過來。等等,可靠的莊客也都喊過來,讓莊客在路邊看着,一有不對就準備上。再讓一隊人挑一些土特產準備着,到時候看我手勢行動。”

管家低聲應是,趕忙去準備了。

盛家莊也跟着一片雞飛狗跳了起來。盛家莊上游的盧溝橋是附近來往京師的必經之路頗爲繁華,因爲這一處交通要道,圍繞着盧溝橋的亦是也有個鎮子,名字就叫盧溝橋鎮。

今日的盧溝橋鎮頗有些熱鬧,從宛平縣縣城裡來了盧溝橋鎮不少人。

讓左近百姓十分驚奇的是這些縣衙來人竟是罕見的秩序良好,他們一窩蜂進了一處名作恆信酒店後便不再出來。

恆信酒店是恆信商行系列下的一處產業,可謂是盧溝橋鎮上最龐大的一處建築羣了。內裡屋舍百間,院落數處,最難得的是用的還都是新式材料修築而成,簡單大方,堅固耐用。

當孟玉丹大步來到這裡時,正好瞧見幾個夥計將在門口上掛上了一處牌匾,上書:知縣辦公室派駐盧溝橋鎮公所。

孟玉丹沒有注意這一點,因爲他一扭頭就見到了兩人也帶着一撥人來了。

來的是熟人。

一共兩撥人馬,隊伍一前一後,規模一大一小。

人數多一點的便是呂方了,人數少一些的,則是梨園莊的劉侗。

兩人一前一後,人數很多,東西也不少。當然,看着那麼多身材壯實的護院,顯然這些人不單單只是挑着禮物來的。

孟玉丹見此倒是心中有些赧然,他這一回倒是有些失態了。

呂方與劉侗上前與孟玉丹見禮,劉侗笑着道:“孟先生這一回也是來見縣衙來人的??”

一旁,呂方看着孟玉丹兩手空空,露出了一面微妙的微笑。

“是啊是啊……”這時,盛慶和也走了過來,身後一樣是一隊人馬提着大小禮物。

呂方心中輕哼一聲,沒有說話。聽聞縣衙來了數百人,大家都是前來探聽虛實了。

四人一番客套,隨後便朝着派出公所裡走去。

只是,剛走近門口就發現內裡竟然都是佔着兩個身子筆挺的衛士。這衛士都是精神抖擻,一身精悍之氣。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兩個衛士都是手持安裝了刺刀的中興一式步槍。一見一大堆人走來,頓時便作戒備之狀。

所謂戒備之狀,便是持槍迎敵,一臉警惕,盯着一羣來客,彷彿已經腦海裡預定好了怎麼殺人行兇的畫面。

如此一來,更是四溢着百戰強兵之氣。

見此,四人紛紛都是升起一股疑問:“這羣胥吏哪兒來的這麼大面子,竟然還有這等雄武之衛士在?難道,那宛平知縣吳英科親自來了這裡?”

一念及此,四人一下子正色起來。

最終,四人推舉呂方爲首上前笑着朝着兩名衛士道:“我等此來是爲求見知縣吳大人的。”

“知縣?”兩名衛士對視一眼,紛紛搖頭:“這裡沒有知縣,幾位請回吧。”

呂方又驚了,這兩個小兵顯然不是在玩心眼,這麼說吳英科還真不在裡頭。這讓他不由更加備起了小心,低聲道:“如此,還請通傳,在下南呂村呂方,此番是來求見戶房費書辦的。”

“費書辦?”兩個衛兵表情有動靜了。

呂方心中一陣放鬆。

但轉而,兩個衛兵又是齊齊搖頭:“這裡沒有這一號人。幾位,請回吧。”

說着,大門猛地關閉了起來。

吃了閉門羹,這下子幾人都有些懵了。

“這是個什麼情況?”孟玉丹搞不懂。

劉侗也是納悶:“費丁不在這裡?縣衙這一回這麼大個事,費丁怎麼也得出面。就是不來,至少也有個徒子徒孫的人物來。要在往日,那是我等在家中靜坐等他們親自上門拜見的。眼下我等齊齊來此,竟然竟然……”

“吃了閉門羹!”呂方很恨地咬牙:“這費丁不打算往後在宛平縣好生做事了嗎?”

顯然,呂方是惱了。

這時,背後忽然間又是一陣馬蹄聲響起。

一人下了馬領着衆人朝着四人大步前來,笑容爽朗道:“我各處拜見,處處見閉門羹,正苦求幾位員外不得呢。未曾想大家都一起來了這裡!”

呂方等四人轉過身看去,紛紛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費丁?戶房的人?”

“你們不是在門裡面?”

“竟然在這裡……”

……

費丁茫然地看着四人,道:“我不在這裡,難道還能在哪裡?我這纔剛剛從縣城趕來,幾位這般神情,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望着大門緊閉連牌子都見不着的派出公所,呂方憋着氣,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都我家吧……”

……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又垂頭喪氣各自回了家。

而這時,恆信酒店內,席斌卻是有些激動又緊張:“就這麼攔住了?”

“不然呢?席兄以爲會如何,衝出去大打出手一場不成?”這時,一個氣度不凡的男子走了出來,笑着道。

“原來是樑主任。”席斌搖頭晃腦的,反倒是很可惜的模樣:“我倒是真希望他們衝進來,再傷個人,一個衝擊官府的罪名出來,這一回的差事也有望提前結束了。”

“你呀……”此人自然就是縣學的秀才樑益心,此刻擔任的便是這一回派出公所的主管之職:“哪有這麼簡單。”

“那樑主任決意不理,就不怕他們攪和到一起去?”席斌指着那邊,呂方與費丁等人肩並肩回了南呂村。

“狗改不了****……這些舊官僚胥吏的習氣,又哪裡是那麼好改的。哈哈,說點好聽的。他們既然彼此自認爲臭味相投,那我們是擋不住的。”樑益心明白,這些胥吏極少會有加入改革的勇氣與但當,同樣更少不了藉機大發橫財的貪婪與愚蠢。

“那爲何不見官紳?”席斌還是有些不太理解:“官紳或許有一部分會支持呢?”

“一者……”樑益心指着身後這些鬧哄哄的秀才們童生道,有些無奈:“我們的隊伍都還沒建設好,想要着急讓士紳見了虛實,難免被人所趁。”

“二者……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永遠要看仔細。”

“最後……我們要做的,從來不是苟且,不是偷安,不是得過且過。我們這一回站在這裡,帶出這麼一支隊伍,就註定會成爲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部分。帝國治理不下縣的時代……要過去了!”樑益心遙遙遠望着,席斌看到了他嚴重迸發的火花。

……

南呂村呂家大院裡,四人分賓主落座以後進入了正題。

“說吧,別說你身在縣衙不知道這次下鄉的人是什麼身份?”呂方很是不耐煩。

費丁表情放鬆:“這些人的身份,我當然是知道的。這一回主事之人的名字,你們想必一樣熟悉。”

“哦?”呂方凝眉道。

“此人是樑益心。”費丁沒有多賣關子。

勾不起日,四人一下子變色。他們最近與梁氏熟悉的可就是樑清標了。

“當然,是樑夢龍的樑家。”費丁繼續道:“不過,不是與樑清標一支的樑家。此人年歲三十許,年輕時候被譽爲天才,十六歲爲秀才。只可惜眼下快二十年過去了,還是個秀才。故而,梁氏一族之中都以他爲不恥。”

“再是不恥,那也是個明白鄉里情況的人……正要讓他來清丈田畝,我們到時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盛慶和沉聲說着。

“費丁,你若想着用挾寇自重的法子恐怕找錯了地方……”呂方表情冷哼一聲。

“哈哈,呂員外多慮了。”費丁微微有些尷尬一笑,很快便一臉灑脫地道:“此事,也無礙。一個書生縱然熟悉鄉情,又能有幾人讓他成事?我有一法子,只要明日諸位依言而行,定讓這皇權下鄉之舉傾刻間煙消雲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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