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至書記住在市委家屬大院,門口有武警站崗。
小姨堅決不讓任何人陪我去,連薛冰也不讓,惹得薛冰賭氣不肯跟我說一句話,鼓着腮幫子回到屋裡拉開被子蓋住頭。
武警很客氣地阻止我繼續前進的步伐。禮貌地把我邀請到一邊站着。看着深邃的家屬大院,我毫無辦法。家屬大院其實住的不到二十家,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協的領導,警備司令部的領導,原離休的老幹部,就這麼一些人,分散住在綠樹掩映的大院裡。每家都獨立成戶,一家一棟三層小洋樓。像黃山部長這樣級別的,還沒有資格入住家屬大院。
站了一會,我央求着站崗的武警說:“兄弟,我是去給何書記拜年吶。”
武警白我一眼,不搭理我。
我繼續說:“我是他外甥吶。”我祭出這樣的一道大旗,以爲武警兄弟會網開一面,誰知道他鄙夷地看着我說:“叫孫子的都來了好多,誰知道是真是假。”
糾纏了半天,手裡提着的東西勒得手發紅了,我狠狠地要直接往裡闖,剛走兩步,背後傳來武警拉動槍栓的聲音,喝道:“再走就開槍了!”
我去你媽拉個巴子!大過年的,動刀動槍,多不吉利!老子偏不信你個小武警就敢開槍打我!一個市委大院,搞得跟中南海一樣,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的腳步沒停,繼續朝裡走,接着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左一右跑上來兩個小武警,夾住我就往回拖。
正鬧得不可開交,一輛高級轎車駛過來,車窗放下去,露出一張潔白嬌柔的小臉,喝住武警說:“還不快放手!”
武警聽話地放開手,氣咻咻地看着我說:“再硬闖就不客氣了。”
我嘿嘿一笑說:“拜個年,還像個犯人一樣,有意思嗎?”
武警黑着臉說:“沒意思。”
我笑着說:“沒意思還不讓我進去,我又不是壞人。”
武警一股怒氣地說:“囉嗦什麼,誰知道你是不是壞人。”
車窗裡的小臉一笑,拉開車門下來,瞪着眼看着我說:“你不是壞人。是好人。你告訴我,你來給誰拜年啊?”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長裙,一雙紅色高筒皮靴襯得她的腿修長而有彈性,上身一件真皮小襖,裡面一件白色的圓頂毛衣,胸脯呼之欲出地高挺。頭髮披散着,用一塊白色的絲巾扎住。氣勢顯得高傲而冰冷,與周圍寒冷的空氣融合在一起,給人一種寒切入骨的感覺。
我瞧了一眼她,又瞧了一眼她身後的高級轎車,像這樣的女人,來頭肯定不少。
我說:“我來給何書記拜年。”
她笑眯眯地說道:“何書記是你什麼人啊?”
她的笑與她表現出來的氣勢完全是兩回事,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何書記是我表舅。”
她哦了一聲,揚手叫武警走,說:“你跟我上車,我送你去。”
我拒絕了她的好意,我說:“謝謝你,你告訴我他住哪裡就好了,我自己去就行。”
她微微一笑說:“沒事,你跟我去,不會賣了你啦。”
她的玩笑讓我笑不起來,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小女子如此揶揄,不是件很爽的事。
“怎麼?還不上去?”她自己鑽進了小車,衝我招招手。
一上車,她遞給我一張名片,自我介紹說:“陳萌,日報記者。”
我沒有名片,只好自我介紹說:“我叫陳風。”
她輕輕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伸出手來說:“我知道你。”
我奇怪起來,我的朋友中沒有一個做記者的,我的印象裡也沒跟記者打過交道,她怎麼會知道我?“你認識我?”
“當然。”她將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曲線畢露的身子朝前微微一探,對司機說:“先送他去何書記家。”
小車如在水面滑過一樣駛過林蔭小道,停在一棟綠樹掩映的小樓前,她指了指門口說:“到了,春節愉快!”
我還沒來得及道謝,她的車已經消失在綠樹裡。
站在小樓的鐵閘門前,我整理了一下呼吸,伸手摁響門鈴。
門打開了,出來一個年輕的女人,腰間繫着圍裙,笑眯眯地問我:“你找誰啊?”
我說:“我來給表舅拜年。”
她遲疑了一下,打開門,示意我跟她走。
屋裡一個年輕男人在看電視,看到我,趕緊起身,雙手搓着,招呼我坐。還沒坐穩,就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跟着就聽到何至的聲音傳來:“小梅啊,誰來了?”
年輕女人笑着說:“何書記,他說是你外甥。”
接着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跟着樓梯口就出現了何至的身影。他滿臉的絡腮鬍子裡堆滿了笑,笑着說:“我就知道會是你。不錯,孺子可教。”
在客廳裡坐下,何至問我:“你媽和你爸呢?怎麼沒一起來?”
我遲疑了一下說:“他們都老了,不方便出門。”
何至爽朗地一笑說:“也是,應該我去拜他們的年。”
回頭沖年輕女人說:“小梅啊,今天辛苦你啊,多做幾樣好菜,我爺兩喝幾杯。叫你家小鄧一起來喝。”
小梅忙搖着手拒絕,說過年書記能收留她老公在家,已經很感激了,哪裡還敢陪書記喝酒。原來叫小梅的年輕人是何至家的保姆,剛纔看電視的男人是她老公。
“我要謝謝你們兩口子啊,陪着我這個老頭子過年。”何至不容分說地說:“叫小鄧幫你啊。”
小梅送上來兩杯茶,甜甜地一笑說:“何書記,這位大哥是陳書記家的陳記者送來的。”
何至奇怪地看着我說:“你認識陳萌啊?”
我說:“不認識。”就把在門口武警不讓進,我要硬闖,被陳萌看到再帶進來的事說了一遍,何至聽完,哈哈一笑說:“陳萌這姑娘,心比天高,這次會主動下車帶你進來,可是破天荒的事。”
小梅在一邊笑着說:“還不是看大哥長得帥呀。美女都喜歡帥哥嘛。”
我尷尬極了,小梅年紀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相貌很乾淨,渾圓的屁股包裹在緊身褲裡,更顯得風情萬種。我暗暗掐了一把大腿,奶奶的,我現在的眼睛老是出賣我,只要看到女人,就一定是臉蛋、胸脯和屁股。難道我骨子裡全部是齷齪的思想?
何至手一揮說:“還不去忙?瞎扯。”
等到小梅一走開,拍一下沙發說:“老陳家這個寶貝女兒啊,三十歲的人了,還沒個男朋友。我老何的外甥一表人才,配她,還是足足有餘的嘛。”說完自己先笑了。
何至的笑聲裡帶着滄桑,我一聽就聽了出來。也難怪,一個廳局級高官,老婆孩子不在身邊,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年,換誰,心情都不會好。
說了一陣閒話,何至問起小姨來,說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表妹,接着又問我薛冰的情況,說在蘇西鄉看到過她,知道她是個音樂老師,放在鄉中學教音樂,怕會埋沒人才。
我趁機感嘆說:“她在教育系統裡,上面又沒人照顧,只能呆在蘇西鄉,教一輩子音樂了。”
何至沉吟了一下說:“這事不忙,你既然來了,我有件事要你去做,而且必須做好。”
我神情嚴肅表態說:“您說,書記。”
他糾正我的話說:“在家就叫我舅舅吧。衡嶽市裡,恐怕就只有你一個人叫我舅舅了。”
我的心裡一陣感動,如果說一個人爲了生計奔波在外,遠離親情可以理解,像他這麼大的官員,爲了一個親情而失去另一個親情,心裡的痛苦不甚誰都能理解的。
我只好改口叫他:“舅舅。”
何至眉開眼笑地要給我紅包,說我這個小輩給長輩拜年,做長輩的不給個紅包,到哪裡都說不過去。
接了紅包,何至說:“春山縣烈士陵園的情況我都知道了,我想要你啊,把陵園恢復起來,建一個國家級的教育基地。”
我躊躇了半響,說:“縣裡的工作,我怕是沒權利插手。”
何至笑着說:“你的考慮是對的,在其位,謀其政。名不正,則言不順。這件事,還在市委常委會上討論過了,基本決定了下來。至於誰來負責,市委還在考慮當中。我今天給你說,也是讓你有個思想準備,萬一組織需要你,你就在第一時間要上手。”
我點頭,心裡如小鹿一樣衝撞。如果我來負責烈士陵園的恢復重建,首先就要從蘇西鄉離開,離開蘇西鄉,春山縣裡我可是兩眼一抹黑,除了黃奇善,我還能跟誰說話?
何況,烈士陵園的背後站着是關培山,一個在春山縣做了兩屆的縣委書記。他就是一顆地雷,誰去踩他,都可能會粉身碎骨,同歸於盡!
飯菜準備好了,何至表舅叫上小梅的老公小鄧一起入席,開了一瓶五糧液,酒香瞬間就*了屋子。
小鄧是個建築工人,家在隔壁市的農村,跟小梅生了兩個孩子,都放在自己父母那裡帶。本來小梅過年要回家,她看到何書記一個人孤零零過年,不放心,就堅決要留下來陪何書記。何至拗不過她,就讓她把兒女老公都叫來,但小梅死命不肯,最後只把老公小鄧叫了來,也算是一對兒女陪何書記過年。
小梅是何書記親自點的。當初市委機關事務管理局給領導家配保姆,何書記在秘書送來的資料中一眼就相中了她,究其原因,就因爲小梅長着一雙像他母親一樣的眼睛。
其實小梅在何書記家中,就是一個女兒的角色,撒嬌、搞怪,樣樣俱有,就是對外,小梅也是以家人的身份參加各類活動。比如機關搞一些活動,都是小梅代表何書記出現。
按何至的說法,自己就當生了個女兒。平時也是以父親的態度對待小梅,比如逼着小梅去參加電大學習,小梅如果不去,他就不認這個女兒,搞得小梅在很多時候忘記自己是誰,彷彿這個屋裡的主人就是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