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敢把陳萌的話傳達給郭偉。
看着郭偉低着頭,無限失意的往前走,我心裡涌上來一陣悲哀。倘若在黃微微家,我遇到這樣的問題,我會怎麼樣?
拂袖而去?還是一言不發?
任何一種選擇都不明智。任何一種選擇都是堵死自己的路。
求婚失敗,預示着郭偉將無所適從。他像一隻剁去頭的鴨子,扭着脖頸垂死掙扎。
突然想起黃微微,她們是閨蜜,應該能熟知對方的心思。
電話接通,裡面傳出來一陣喧譁。原來她正在青少年宮看演出。六一兒童節就要到了,她們婦聯組織全市的兒童,準備搞一場聲勢浩大的演出。黃微微是演出的副總指揮,擔負着後勤、協調工作。
我快走幾步趕上郭偉,拉着他去青少年宮。
郭偉像木偶一般,任我拉着走。腳底下機械地挪動,彷彿他的靈魂已經從軀殼裡飛了出去。現在的他,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青少年宮張燈結綵,一派節日的喜氣。
衡嶽市的青少年宮,坐落在衡嶽市最大的公園旁邊。一條小門進去,公園裡綠樹參天,曲徑通幽。
公園裡小橋流水,岸邊柳樹婆娑。沿岸擺着水泥石凳,是情人們最好的幽會場所。
當年的吳倩與我第一次見面,並不在這裡。
迎面過來幾個年輕的夫妻,手裡牽着花枝招展的孩子。孩子不論男女,一律臉上塗着濃墨重彩。更讓人感覺喜氣的是,兩邊的小臉蛋上,塗着一團圓圓的猩紅。
演出已經散場,這是預演。三天後將演出給市委領導欣賞。
我在走廊裡看到黃微微,她似乎很忙,根本沒注意到我。
我叫了她一聲,她才扭轉頭看到我,臉上綻開一抹快樂的微笑。
“陳風,你回來啦!”她興高采烈,指揮着一羣女人去佈置舞臺。抱歉地朝我淺淺一笑。
我揮揮手道:“你先去忙,我等你一起回家。”
她遲疑了一下,低聲說:“你去屋裡坐,喝杯茶。我一會就忙完了。”
說完纔看到我身後的郭偉,驚訝地“咦”了一聲。
郭偉面無表情地說:“黃微微,你這人重色輕友啊。”
黃微微不解地看着他,臉上飛上一抹紅霞。
“你的眼睛裡,除了陳風,還能看到別人麼?”郭偉調笑着。他們本來是熟人,說話不客套。
“郭偉,我的眼睛裡當然只有陳風。除了他,沒有其他男人了。”黃微微一點也不讓,款款而言道:“難道還要我三心二意?”
她的這句話,讓我心裡一陣溫暖。
於是我笑着說:“你嫉妒了?”
“當然嫉妒。”郭偉當仁不讓道:“你紅袖添香,我孤家寡人。究竟是前世修來的,還是今世混來的。”
我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說呢。”
郭偉嘆道:“我前世是什麼?”
我看着他落寞的樣子,於是故意裝神弄鬼,掐指一算道:“據老夫算來,你前世就是一鐵匠。”
郭偉正色道:“你算錯了,我前世就是一裁縫、”
我驚訝地問:“爲啥?”
郭偉一本正經地說:“裁縫都是爲他人做嫁衣裳的。你說我是不是?”
黃微微聞言,撲哧一笑道:“虧你們還是幹部,胡說八道幹嘛呢。”
我們三個相視一笑,大樂起來。
隨着黃微微進了一間辦公室,看到裡面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於是故意多走幾步,裝作不在意一樣回過頭來,就看到薛冰一臉沉靜,正在給一個小女孩子講着跳舞的注意事項。
薛冰剛好也擡起頭,眼光一接觸到我的目光,愣了一下,趕緊轉開。拉着小女孩子說:“我們找地方說去。”
黃微微一把拉住她道:“沒事啦。大家都是熟人,又沒個外人。再說,我們佔了你的辦公室,還怎麼能讓你出去呢。”
我這才知道這是薛冰的辦公室。正驚訝薛冰不是在文化館嗎?怎麼又在少年宮了?
郭偉也認識薛冰,張嘴說道:“這不是薛老師麼?”
薛冰淺淺一笑叫了一聲:“郭書記。”
郭偉咧嘴笑道:“我不做書記好多年了。”
“是麼?”薛冰顯得很驚訝地問:“郭書記高升了?”
郭偉沒好氣地說:“高升個鬼。混着唄。”
手一指我道:“這個人就高升了。現在是你們春山縣的父母官啊。”
我還在尷尬,薛冰卻冷着臉道:“我不是春山縣人了。所以不是我的父母官。”
黃微微接口道:“確實。郭組長這話說得真沒水平。幹部是羣衆的幹部,是公僕,怎麼是父母官呢?你是個老封建呀。”
郭偉經歷了這麼些事,反倒沒有了當年的銳氣。被黃微微一說,當即笑道:“黃大小姐,你家有個父母官,所以站着說話不腰痛。”
黃微微白他一眼道:“胡說些什麼呢。”
郭偉哈哈大笑起來,把我拉過來,揶揄着我道:“陳風啊,這人啊,不管是做人還是做官,都得有個緣字。做人有人緣,做官有官緣。你這個人,就是緣好。”
我跟着哈哈地笑,心裡卻涌上來一絲悲涼。眼前的兩個女人,曾經都是我摯愛。如今物是人非,愛未消失,情緣依舊。而人卻不能自由了。
眼前的薛冰,明眸酷齒,顧盼生輝。與當年尚且青澀的她,簡直判如兩人。
人只有經歷了,纔會看得清楚。就好像薛冰一樣,對於我的突然出現,處驚不變,淡如靜水。
不過,她能過得好,我的心纔會得到些許的安慰。薛冰從文化館出來,在少年宮佔一席之地,證明她不但有能力,而且會抓住機會。
黃微微的挽留,並沒有讓薛冰放棄。她堅持要去找地方輔導小女孩。我們也就不好再執意,任她牽着小女孩的手,輕飄飄地出了門。
薛冰一走,郭偉砸吧着嘴巴說:“這個薛老師,真是漂亮啊。”
黃微微抿嘴一笑道:“怎麼?看上人家了?”
郭偉忙着表白自己說:“不敢不敢。”
黃微微認真地說:“有什麼不敢的?她未嫁,你未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郭偉揶揄着我說:“我沒陳風膽大。不敢逑啊。”
我擂了他一拳道:“你說話就好好說,扯上我幹嘛?”
一邊的黃微微酸溜溜地說:“他也沒說錯啊。”
我尷尬地笑,恨不得一腳把郭偉踢出門去。
郭偉看到薛冰走了,嘴裡雖然強硬,臉上卻流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這股神色我和黃微微都看到了。於是我們兩個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要不,你去看看薛老師是怎麼教學的吧。”
郭偉還在遲疑,黃微微卻不由分說,一把將他推出門去,指着前邊不遠走着的薛冰背影,努努嘴。
郭偉摸着頭,笑了笑,跟着去了。
屋裡就剩下我們兩個人。
黃微微一腳把門踢上,像一頭小鹿般撞進我懷裡,仰起臉說:“親我一口。”
我四下顧盼,發現屋子裡就我們兩個。於是勾下頭,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黃微微不滿意地嚷道:“你敷衍我,是吧?”
我笑道:“老婆,這是在別人的辦公室裡,又是大白天的,影響不好。”
黃微微撅着嘴道:“我知道是你老情人的辦公室啊。我就要你在這裡親我,怎麼啦?”
我無奈地笑,卻始終提不起精神來親她。
整個屋子裡,到處是薛冰的影子和她身上的味道。這個曾經與我有過三年情愛的人,如今咫尺天涯,心裡有千般理由,萬屢心思,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摟着黃微微,內心卻波瀾不驚。這確實讓我意外,之前我只要看到她,或者是隻要與她挨在一起,我的內心就會如火一般滾熱。
“親不親?”黃微微面露不悅。
我伸出舌尖,在她眼角眉梢舔了一下,陰笑着說:“老婆,你別囂張。你不怕老公我今晚整死你?”
黃微微一驚,放開摟着我腰的手,瞪着一雙眼看着我道:“你想幹嘛?”
我淫笑着道:“你說我想幹嘛?”
她尖叫一聲想要逃開,我卻一把拉住她,盯着她的眼睛說:“怕啦?”
黃微微吃吃地笑,扭了我一把道:“誰怕誰呀。”
如此一來,曖昧頓時蔓延到每一個角落。彷彿這間小小的屋子裡,處處流淌着情慾。
“你怎麼回來了?”她揚起頭看着我問。
我把春山縣發生的麒麟山莊的事,以及郭偉求婚的事說了一遍。說完了,心情開始沉重。聲音甚至嘶啞了。
黃微微沉吟一下說:“兩件事,你都做錯了。”
我狐疑地看着她。她淺淺一笑道:“麒麟山莊的事,衡嶽市都有很多人知道。這裡面水有多深,誰也不清楚。如果這事把郭偉牽進去了。他這一輩子都沒想翻身了。當然,這事必須要做,但不是你去做。”
我問:“爲啥?”
“還用問嗎?你是一個剛上來的心幹部,根基不牢。你就不怕別人在背後給你下套子?”
“我光明正大啊。”
“是人都有錯!”她嘆息一聲說:“還有,你鼓動郭偉這個時候去跟萌萌求婚,不是在添亂嗎?”
我委屈地叫道:“我怎麼添亂了?”
黃微微淡淡一笑道:“你呀,都不知道女人的心。”
我摸着腦袋,裝作無辜的樣子說:“我當然不懂女人心啊。你告訴我嘛。”
黃微微伸出一根芊芊玉指,在我額頭上輕點一下道:“總有一天你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