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關燈閉門,懷着忐忑的心情,準備赴林小溪之約。
還是在關培山的小區門口,我見到一臉焦急等待的林小溪。她看到我,不顧衆目睽睽,拉着我就直接上樓。
門打開,裡面坐着兩個老頭。一個的白髮蒼蒼的關培山,另一個我不認識。他與關培山相比,一頭烏髮就能體現他的活力。
見到我們進來,他微微頷首,慈眉善目地笑。
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關書記”,等着他給我介紹另一個人。
可關培山卻出乎意料沒有介紹,只是招呼我坐,讓林小溪給我倒來一杯茶。
屋裡還有兩個人,都遠遠的坐在一邊,一言不發。從他們兩個的穿着打扮看,應該是秘書和司機一類的人物。
與關培山坐在一起的人,年約五十來歲。從他的面容看,我看不出他的真實年齡。他是一個屬於保養得非常好的男人,白皙的手指,白皙的面龐,兩道粗眉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儘管慈眉善目的,卻能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我心裡跳了一下,此人來頭應該不小。
林小溪事前告訴過我,是她家裡來人。但從他的年齡來看,根本不像是林小溪的父親。即便與關培山相比,好像也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我偷偷瞄了他幾眼。他似乎發現了,哈哈一笑道:“你叫陳風?”
我連忙點頭,站起身,伸出雙手去握他的手。
他彷彿沒看見一樣,目不斜視我伸出的手,轉頭對站在一邊的林小溪說:“人挺精神的啊。”
林小溪就笑,臉上飛過一抹紅霞。
“何至是你舅舅?”他問我,眼睛不看我。
“是表舅。”我糾正他說。
“他親舅,他表舅,都是他舅。”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惹得我想笑。可一邊的關培山卻沒半點笑容,害得我生生憋了回去笑。
不過這句話,讓屋裡的空氣活泛了許多。這句玩笑話從他的嘴裡冒出來,讓人感覺到特別的親近。
“你是春山縣常務副縣長?”他不相信地擡眼看着我,臉上浮現一絲奇怪的笑容來:“不是裙帶關係上來的吧?”
我一時語塞,對他這句傷人自尊的話,我心裡突然冒上來一股火。我日!老子做個副縣長,憑的是本事。我捫心自問,在擔任副縣長之前與之後,老子沒走過一條後門,沒送過一分錢。
他看我顯然變了色的臉,溫和地一笑,道:“不服氣麼?”
我沒接話,眼光掃過林小溪。
林小溪似乎充耳不聞他的話,也似乎半眼不瞧我。她淡淡地微笑,恰如一朵溫暖的白玉蘭,在微風裡悄悄地開放。
從我進屋到現在,我除了叫過一聲關培山,說過的話不超過三句。
“聽說你們縣裡這次破了一個大案?”他揚手叫不遠處坐着的一個戴眼鏡的人招招手。
戴眼鏡的男人快步過來,輕聲叫了一聲:“林省長。”
我心裡咯噔一下,果然是林小溪的父親。他們都姓林,而且我聽說過,林小溪的父親就是我們中部省的副省長。
“你說說,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林省長看我一樣,臉上沒有半絲表情。
戴眼鏡的男人說道:“這個案子,我們跟了一年多了。首先是從他的毒品走私入的手,在偵查過程中,發現了有更多犯罪事實,正準備收網。沒想到被春山縣捷足先登了。”
“是嗎?”我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從他的話裡聽出一絲味道來,他們似乎有責怪我們的意思。
“怎麼不是?”戴眼鏡的男人笑眯眯地說:“小陳縣長,你們這麼一鬧,所有的線索全斷了。犯罪嫌疑人自殺了,現在偵破工作陷入被動了。”
我沒好氣地說:“你聽誰說的嫌疑人自殺了?你怎麼知道這些事?”
戴眼鏡的男人還是笑眯眯地說道:“我們林省長,還是省公安廳的廳長,能不知道這麼一件大事麼?”
我腦袋轟然一響,差點不能自己。
眼前的這個男人,不但是副省長,還兼着省公安廳的廳長。他還是林小溪的父親,如此儒雅的一個人,這麼也無法與跟各種殘暴的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的人掛上勾。
在我的想象裡,省公安廳長應該是個濃眉大眼,氣勢豪邁的人。而眼前的林省長,非但儒雅,彷彿弱不禁風。
省公安廳長輕車簡從,悄悄來到春山縣,沒有在地方引起絲毫的響動。這本身就不平常!
而且他來春山,就與關培山呆在一起。從他們談話與神態來看,他們之間有着一種非常特別的關係。
“小陳,我不像是個公安廳長,是不?”林省長笑眯眯地問我,揮手叫戴眼鏡的男人走開。
“沒有!”我緊張地說,身上開始冒出虛汗。領導越大,越平易近人。大領導沒有官架子,彷彿在他身邊,每個人都是一樣,沒有社會地位高低,沒有身份貴賤之分。
官越小的人,越喜歡擺譜。彷彿沒有虛張聲勢的擺譜,別人不會知道他是何許人。
但不管一個人如何擺譜,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卻不是虛張聲勢能擺得出來的事。官做得大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殺氣,這股殺氣,就是讓人無端感到不寒而慄的東西。
眼前的這個林省長,就給我傳遞了這樣的一種氣勢。讓我不知不覺把自己萎縮下來,變成一個小小的我,藏在角落裡,半點不敢聲張。
“小陳,聽說你是常務副縣長,主管經濟。怎麼會想到要抓這個事?”他的話看似輕鬆,裡面卻含有許多東西。
沒錯!我是管經濟的幹部,不抓經濟而去管犯罪,確實有狗拿耗子的嫌疑。
我誠惶誠恐地彙報說:“其實都是偶然。主要是老殘這個人,讓我覺得裡面有問題。”
於是把當初要外匯出國,麒麟山莊裡一些見聞彙報了一遍。
林省長饒有興趣地笑道:“你這個年輕人,倒是蠻敏銳。”
我心虛地笑,不知道他這句話,究竟是褒揚我,還是在譏諷我。
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再也無法坐得住。彷彿屁股底下有千萬只錐子,刺得我渾身痠痛。
我站起身,雙手垂在身體兩邊,頭上開始冒汗。
林省長安慰我道:“別緊張。坐下說。”
我哪裡敢坐啊!他身上罩着的兩個光環,任何一個都明亮無比。像我這麼一個小小的副縣長,在他眼裡連狗屁都不是。
他如此悄悄地來,毫不聲張地找我。是來興師問罪,還是別有隱情?
我心裡撲通撲通地亂跳。不敢去看他,眼睛盯着腳尖,對他的話,似乎根本就沒聽到。
林省長站起身來,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說:“小陳縣長啊,你坐下來吧。你這麼站着,我老頭子也不好意思坐着嘛。”
我只好坐下去,卻不敢坐實屁股,只讓屁股沾着一點沙發。彷彿屁股底下裝着一根彈簧,隨時都會蹦起來一樣。
“主要犯罪嫌疑人死了這事你應該也知道了吧?”他輕描淡寫地問我。對我誠惶誠恐的樣子,他似乎有些滿意。
我搖搖頭,認真地說:“我不知道。”
“自殺了。”林省長說:“畏罪自殺。”
“人在公安局裡,有保護措施的,怎麼會有機會自殺呢?”我像是自言自語,其實我在傳遞一種信息,作爲一個公安廳長,在事情沒有結論之前,怎麼能輕易斷定是自殺?
“一個人如果想死,辦法有很多。”林省長輕笑道:“這個人,自知罪孽深重,難逃法網啊。”
我沒敢繼續質疑,但對他的說法,心裡其實很不滿。
“聽說這次你們春山縣有不少的幹部牽涉進去了。對於這個事,你有什麼看法?”
“按組織紀律辦。”我信誓旦旦地回答。
“好!很好。”林省長讚揚我道:“做事必須要有原則和底線。”
我虛弱地笑。
“我這次來春山,純粹是私人原因。”他溫和地笑:“我聽小溪說,你們春山有個年輕人,很不錯。我這個人好奇心強,所以抽空過來看看,也領略一下你的風采嘛。”
我如墜五里雲裡。林小溪倘若對他父親說了這些話,是什麼目的?如果沒有說,林省長扯出這麼一個理由,又是什麼目的?
正在我六神無主的時候,關培山微笑着道:“小陳啊,還不感謝林省長的關心?”
他的話簡直就是在告訴我,還不快抱住這課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