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達有一股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這一點讓我很羨慕。
我曾經想過學他,喜怒哀樂不表現在臉面上。可是一段時間後,我幾乎快被自己給憋死。老子生來就是心直口快的人,如何能學得深沉呢?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的性格是學不來的,要學,最後的結果無非是邯鄲學步,西施效顰。
我把徐孟達的深沉當作是他的修養。畢竟人家是官宦人家子弟,從小接觸過的東西是我等小民做夢也想不到的。
“陳風啊,聽說你爲了結婚,專門請了假?”徐孟達聲音不高,但字字句句都像一條毒蛇一樣纏繞在我的心頭。我知道他的能量,中部省官場裡,他是一個遊刃有餘的人。儘管現在不在體制內,但體制內的東西,沒有他不知道的。
我一點也不奇怪他會知道這個事,因此我笑笑說:“徐兄,你看我不是特地來請你了麼?”
徐孟達盯着我看一眼,冷笑道:“擔不起啊!我老徐何德何能,能讓一顆政治新星如此奔波操勞?真要請我,一個電話足夠了。”
我認真地說:“是真的,徐哥,你還別不相信我。”
徐孟達不接我的話了,招呼我喝茶。
一杯茶下去,心裡暖乎乎的,鼻子裡聞着會所富貴堂皇的氣息,心便漂浮起來。
“陳風,今天你來了就好。如果你不來,我也不打算給你電話。”徐孟達說話慢條斯理,不急不緩,一切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不知道他的潛臺詞是什麼,因此不好接話,只能裝作無比認真的點頭,一副聆聽的樣子。
“這次調你上來,不是調你一個人,知道嗎?”徐孟達眼睛並不看我。
“還有誰?”我終究沒能忍住,追問着他。
“中部省十三個地州市,每個地州市都調上來一個。你是唯一的一個縣級幹部,直接從縣領導崗位上調動的,其他的都是各地州市市委市政府的中青年幹部。”
“省裡調這麼多人上來,要搞什麼?”我緊張地問。徐孟達透露出來的信息讓我心裡泛起一絲失落。本來以爲自己真有本事被領導相中了,沒想到我只是十三顆棋子中的一顆,未來究竟是什麼命運,誰也說不好。
“省裡調你們上來,自然有更重要的擔子讓你們挑。當然,不是你們每個人都有機會挑擔子,至於誰能挑,我想,機會總會留給認真的人。”
徐孟達的這番話讓我臉紅心跳起來,彷彿臉上爬着一隻蝨子,讓人心癢而噁心。
誰是認真的人?我是嗎?我問自己!
我不是,我居然爲了兒女私情而請假,這是認真的人幹出來的事嗎?在大義和正義面前,我感覺自己是如此的齷齪。
“自責了?”徐孟達笑眯眯地看着我說:“你也不用自責嘛。反正報到的最後期限是明天。”
徐孟達揮手招了小妹過來,低聲讓她去裡屋叫人。
我惶惶不安起來,小聲地問:“徐大哥,我沒犯錯誤吧?”
徐孟達輕輕敲了一下茶几說:“錯誤倒沒犯,只是你請假這個事,聽說上頭有些不滿意。”
我耳朵裡聽到“不滿意”幾個字,恍如晴天霹靂一樣,幾乎暈眩了。上頭是誰?不言而喻。如果留給上頭一個不好的印象,前途也就基本宣告結束。
“還能挽救嗎?”我心虛地問。
“你說呢?”徐孟達並不給我答案。他的這副莫測高深的神態簡直就是拿着刀子在一寸一寸的割我的肉。儘管痛得鑽心,我卻不敢叫喊。
“人的命,由天1我故意換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態。其實我心裡也在想,大不了老子還回蘇西做書記去。
一想到蘇西,心裡又開始暖洋洋起來。腦海裡走馬燈一樣的出現月白她們的影子。蘇西這塊地方,是我最後的歸宿!
上頭不高興就不高興吧,不高興最多就是削了我縣太爺的帽子,難道還要趕我出地球?
我的樣子肯定讓徐孟達覺察到了,他扔給我一包煙說:“試試,新產品。”
我看了一眼包裝,確實是新品,市面上還沒看到這類煙賣。對於煙,我現在幾乎不用再去買了,各種各樣的煙我怎麼抽也抽不完。
記得朱花語第一次拿着幾條煙給我的時候,我還黑着臉批評她,說她不應該隨便收別人的禮。因爲她拿來的幾條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抽得起的名貴香菸。
後來次數多了,我也就麻木了。心裡想,抽幾條煙是算不得什麼的,不就是幾條煙麼?還能死人?
徐孟達扔給我的這包煙,一看包裝就不是便宜貨。
像這種還沒在市場上流通,卻能抽得到煙的人,不是簡單的人。
我撕開包裝,抽了一支點上。果然好煙!味道醇厚香綿,齒頰留香!
徐孟達看我一副享受的樣子,笑笑不作聲。
剛好服務小妹帶着一個人出來,藉着燈光一看,驚得我一下站起身來。
隨着小妹出來的人正是去蘇西的省委組織部幹部,他也看到了我,微微的頷首,算是招呼。
徐孟達拍了拍身邊的椅子招呼他坐,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說:“久明兄,打攪你一下啊。”
他指着我說:“陳風你應該認識吧?”
被叫做久明的人點頭說:“認得。衡嶽市春山縣的副縣長,陳風!”
他朝我伸過來手,我趕緊起身,雙手握住他的手,充滿感情地說:“領導,對不起埃”
端木久明笑笑道:“客氣!客氣。”
他是個複姓的人,這年頭還用複姓的,一般不是善茬。
“小陳連夜趕來,就是要趕上報到啊。”徐孟達打着哈哈說:“你看他,滿臉的疲憊啊。”
端木久明聞言一驚,猶豫着問:“他不是請假了麼?”
“請什麼假?”
“他不是要結婚麼?他的假還是衡嶽市組織部的黃部長親自給他請的嘛。”端木久明顯得莫名其妙地樣子說:“結婚是人生大事,確實馬虎不得。”
“久明兄,你搞錯了。”徐孟達含着笑說:“陳風本來是打算要結婚的,這聽說培訓馬上就要開始,他怕耽誤自己學習。所以他呀,就把結婚的事緩一緩了。畢竟結婚是隨時都可以結的,這個學習嘛,過了這一村就沒那一店了。”
端木久明打着哈哈說:“孟達呀,你這隻老狐狸,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徐孟達堅決地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久明,你就別冤枉兄弟了。我現在都不是你們體制內的人,怎麼會知道你們的事?”
端木久明不相信地看着他說:“我怎麼好像覺得你比誰都清楚一樣啊1
徐孟達一副害怕的樣子說:“久明,你別嚇我!我知道什麼呀?這是機密,我怎麼會知道!”
端木久明想了想說:“也是埃這期幹部培訓,可是陳省長親自主抓。聽說開學第一天,他要親自去點名。”
我越聽越怕,兩條腿彷彿不是自己的一樣,抖得厲害。陳省長親自點名,要是叫了我陳風的名字沒人應答,別人說我在家結婚,他會怎麼想?
我暗自慶幸自己來得及時,又暗自慶幸自己沒瞎眼。
如果這次我不來找徐孟達而徑直去了何家瀟哪裡,會是什麼結果?徐孟達過去在我眼裡就是個商人,但蘇西搬遷活動我已經明白,他不是個只會賺錢的人!
果然,徐孟達幾招小手段,就讓我臣服於他了!
可是他爲什麼要幫我?我與他也僅僅算是萍水相逢的人。認識他還是靠着何家瀟,可是從他的表現看,何家瀟在他這裡是沒有立足之地的。他最多算是徐孟達認識的人而已。
“領導,我會趕到去報到的。”我說,態度誠懇無比。
現在我是腳踩在別人的地,頭頂着別人的天。雖然我在這裡讀了四年大學,卻始終是這個城市的匆匆過客。如今要回來,不拜拜碼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別叫我領導。”端木久明微笑着說:“陳風,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爲真的領導。”
我謙虛地笑,說:“感謝領導培養。”
徐孟達揮了一下手說:“陳風,別酸溜溜的了。按久明的意思去辦,明白嗎?”
我唯唯偌偌的點頭。
端木久明說:“你明早來省委黨校報到就行了。我在黨校等你。”
我終於明白了程序。原來這次到省裡來,並不是直接分到什麼崗位,而是先去黨校培訓學習。而且學習時間整整一年。
所有這一切,衡嶽市委組織部沒有任何人給我說過。我的老丈人黃山部長也沒說過。他們是何居心?
我憤憤不平起來,又不敢在臉上表露出來,只好將十個腳趾頭,死死地去抵地面,恨不得一腳將地面踢出個窟窿來。
端木久明在省裡就是一處級幹部,處級幹部在我們縣裡,已經是高幹了,可在省裡,基本算不得是官。
眼看着着事情落妥了,徐孟達對端木久明說:“你還不去休息?不上班了?”
端木久明苦笑着說:“最後玩三把,輸贏都走了。”
“輸了?”徐孟達問。
端木久明尷尬地點頭。
徐孟達招手叫服務小妹過來說:“去,給我把放在書房桌子上的包拿過來給端木處長。”
端木久明雙手亂搖說:“不用不用,孟達,真不用。”
他看我一眼,笑着說:“陳風,這一路累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心裡翻滾的波浪到現在還沒完全平復下來。我當然明白他們之間的對話是什麼意思,但現在的我,只能裝傻!老子就是鄉下來的人,沒見過世面,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端木久明假裝推辭,最後還是接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與我作別後,匆匆去了裡間。
徐孟達輕輕敲着椅子說:“陳風,你還別以爲我在幫你。導師說過,這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別人幫你,一定有幫你的理由。而且,任何東西都是相互的,今天別人幫了你,總有一天別人要有求於你。”
我又吃了一驚,不知道他要玩什麼幺蛾子。
“有件事,還需要你幫忙1他說,起身伸了個懶腰,捶了捶腰眼說:“你先去休息吧,等安頓好了,我們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