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夫婦要連夜趕回縣城,我們送他下樓,看到路邊停着一輛黑色的小車,車裡不時冒出一星火光,顯然有人在車裡抽菸。
郝強警覺地問:“誰的車?”
老莫搖搖頭,一輛茫然。
“難道是跟蹤我們的?”李婦聯的臉都白了,人不自覺地往老莫身後躲。
老莫盯着車看,看了半天說:“也許是過路的。”
“我日1郝強罵了一句粗話,轉身回了派出所,不一會開出警車來,打開車門說:“上來,我送你們走。”
本來老莫是想找個的士回春山縣。這幾年,蘇西去春山縣有黑車在跑。
趙德全就有一輛黑車,本來今晚是要他送的,無奈這傢伙貪杯,已經醉得像一條狗一樣,癱在派出所的臺階上下不來。
郝強的車前腳一走,停在路邊的黑色小車也發動了,遠遠的跟着郝強他們走了。
我心裡一驚,感覺老莫他們說的沒錯,這車就是跟蹤他們的。
我也醉得有點難受,看着他們走遠了,才一步一步往蘇西賓館走。
回到蘇西賓館已經是半夜,前臺的服務員蓋着一件軍大衣在睡覺,我進來她沒有感覺到,還在香甜地打着小鼾。
整個蘇西鎮已經入了夢鄉,街燈懶洋洋地照着大地,將這座我親手締造起來的小鎮,映襯得處處是人間煙火。
遠處的溫泉山莊燈光輝煌,不時可以看到有小車的尾燈在閃爍。
我一陣噁心,趕緊找了個垃圾桶一陣猛吐。
聲音驚醒了服務員,她張着惺忪的眼睛看着我,一臉的茫然。
我朝她笑笑,一步一步上樓。
蘇西賓館沒有電梯,當初錢有餘建賓館的時候,我建議他加裝電梯。但錢有餘死活不聽我的,說鄉下的賓館,裝個電梯沒必要,鄉下人有力氣,上樓就如走平地一般。
錢有餘這個老傢伙就沒想明白,鄉下人誰會住他的賓館?住他賓館的人誰會願意走樓梯?
好在一個蘇西鎮,就他一家賓館,算是獨行。
當然,鎮邊上的溫泉度假山莊有賓館,但那是一般人能消費得起的嗎?
我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溫泉度假山莊建起來後,老子還沒去過!
我摸出房卡打開門,一進去就嚇了一跳。
屋裡沒插房卡,居然有電。有電還不奇怪,奇怪的是燈下的椅子上還坐着一個人。
我喝道:“誰?”
她轉過身來,笑吟吟地看着我。
“是你!”我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雪萊微笑道:“嚇着你了?”
我搖搖頭說:“我是那麼膽小的人嗎?”
我們來蘇西的時候,聽錢有餘說,雪萊帶着人去深圳考察去了。沒想到她突然回來了,而且還趁我不在,進了我的房間。
我不知道她等了多久,一個女人,電視不開,獨自在一個房裡枯坐,這需要多大的耐力!
“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問。
雪萊辭去了蘇西鎮團委書記的職務,這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感到無比的鬱悶。她一直想要做個公家人,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名聲作賭注逼迫我表舅。我在想盡千方百計圓了她的夢後,她卻出乎意料的辭了工作。
“剛回來不久。”雪萊站起身,眉頭跳了幾下問:“喝酒了?”
我點點頭,頹然地跌坐在牀上。
“跟月白書記?”
我搖搖頭,倒下身子,拿枕頭壓住胸口。
“難受嗎?”她過來坐在牀邊,伸手欲探我的額頭。
我扒開她的手說:“幫我倒杯水吧。”
她淺淺地笑,起身倒來一杯水,遞到我手裡說:“不能喝還喝,難受了吧。”
我苦笑着,半支起身子,喝了一口水。
“你的後宮沒陪你?”
“後宮?”我頓時迷茫起來。
“是呀1雪萊從我手裡接過杯子說:“你連後宮都忘記了?”
我心裡一陣翻騰,當年在鎮政府的辦公室裡,我是多麼的孟浪啊!臉上一陣滾燙,我不敢去看她。
“我也是你後宮。”雪萊吃吃地笑,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說:“不過,我是掛名的。”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不知道她還要說出多少我不想再聽的話,於是揮揮手說:“你要沒事,我想休息了。”
“沒事啊1雪萊爽朗地說:“你休息你的呀,我看着你休息。”
我板着臉說:“不行。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陪我說話。”雪萊一屁股坐在我牀邊,盯着我的眼睛說:“你想不想陪我說話?”
我猶豫着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
雪萊看我一副爲難的樣子,自己先笑起來,伸手拍了我一下說:“陳風,你變了哦。”
“是嗎?”我狐疑地問:“哪裡變了?”
雪萊突然就紅了臉,羞澀地說:“過去你看我,只看脖子以下,現在你看我,只看我眼睛。”
我訕訕地笑,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嘛。”
“鬼話1雪萊白我一眼說:“脖子以下是胸,眼睛是燈。只要燈亮着,人就不會有黑暗的思維。”
黑暗的思維?我心裡一動。
“算了,我跟你說幾句話,你也幫我參考參考。”雪萊起身坐到一邊的椅子上去了。
我聞着空氣裡她留下來的淡淡馨香,心裡一陣悵然。
我是個受不得誘惑的人,而且在我眼裡,天下的女人都是值得自己去愛的。比如當年與金鳳的第一次,以及後來遇到的月白,那一次我能抵住誘惑的刻骨銘心?
我甚至暗暗希望雪萊也能進一步誘惑,我突然想,倘若她誘惑我,我會不會更進一步呢?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再去看雪萊,就覺得有一種負罪感。
雪萊卻沒感覺到我的變化,她將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露出她雪白的腳脖子,逗引得我目光在上面流連。
她穿着一套職業裙裝,這在秋寒的蘇西鎮顯得另類,又讓人感覺到她的與衆不同。
雪萊是個奇女子,她小小年紀所經歷過的事,是我想也不敢想的傳奇。
“陳風,你覺得老錢這個人怎麼樣?”她開門見山地問我。
“不錯啊!”我快言快語地回答她。
她嗯了一聲,摸出一包煙來,撕開自己叼了一根,扔一根給我。
她抽菸的樣子很好看,顯得無比的文靜。
“你知道他與月白沒談攏的事吧?”
我搖搖頭問:“是嗎?怎麼了?”
其實月白暗示過我,只是我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而已。當年錢有餘來蘇西投資,月白所起的作用不亞於一顆*,或者乾脆說,沒有月白,錢有餘的投資不會在蘇西,而是落在城關鎮的鄧涵宇地盤。
錢有餘跟我坦言過,爲了月白,哪怕他就是傾家蕩產也願意。
事實上月白也從沒拒絕過他的曖昧,甚至從來不糾正他在很多場合公開說她是他的愛人。可是現在月白卻不願意跟錢有餘過了,這無疑是比殺了他還要傷心的事。
“月白說,老錢除了是個暴發戶,一點素質也沒有。她不能嫁給一個只認得錢的人。”雪萊一邊說,一邊觀察我的神色。
“可是老錢這人,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啊,她怎麼會有這個想法?”我抽了一口煙,使勁全部嚥下去,再從肚子裡回出來。
“在月白的心裡,除了你,再也不會有男人的位置了。”雪萊嘆口氣說:“陳風,你又害死了一個女人,剝奪了人家的幸福啊。”
我惶恐起來,緊張地說:“你別亂說,跟我有毛關係埃”
雪萊莞爾一笑說:“也不怪月白了。人家現在是堂堂的鎮黨委書記,全縣的明星書記,如果嫁給一個包工頭,確實是沒面子。”
我心裡一陣煩,問道:“你說這些,究竟想表達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表達,我就問你一句,你覺不覺得對不起老錢?”
我遲疑地點了點頭。當年請錢有餘來投資,並沒有想過美人計這樣的餿主意,而是錢有餘像一個無頭蒼蠅一樣自投羅網。他在認識了月白以後,就情不自禁地如逐火的飛蛾一樣,我就是想攔也攔不祝
“如果讓你去補償他,你會用什麼辦法?”雪萊含笑看着我。
我搖搖頭說:“我沒辦法。”
“辦法有一個。”雪萊站起身,盯着我的眼睛說:“就看你願不願意。”
“我?”我又疑惑起來,問道:“怎麼又跟我有關係了?”
“必須有關係。”雪萊笑嘻嘻地說:“當年月白說我和她都是你的後宮,實話說,我是願意的,只是你看不起我,所以到現在,我還是個掛名的。但是,現在我想要實至名歸了。”
我心裡一陣猛跳,雪萊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要投懷送抱?
“我要嫁給錢有餘!”雪萊認真地說,臉上的笑容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嚴肅。
“什麼意思?”我驚得坐了起來。
“月白不要老錢了,老錢總不能打一輩子光棍。”
“可是你……。”我欲言又止。
“我怎麼了?”月白的臉上換上來一層微笑:“我首先是個女人,記着,我是個女人。”
我擺擺手說:“我又沒說你是個男人。”
雪萊將菸頭摁滅在菸灰缸裡,伸手從我手裡接過菸頭,一樣摁滅。她頭也沒擡地說:“陳風,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是1我認真地說:“瘋得厲害。”
“我沒瘋。”雪萊說:“我是經過了無數次思想鬥爭後的結果。第一我覺得老錢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嫁給他,不會不幸福。第二,我不能讓你良心上過不去。”
我心裡哀嘆,雪萊啊雪萊,你想嫁人就嫁人,怎麼扯到我的良心上去了!
“老錢怎麼想?”我問。
“我還沒跟他說。”雪萊站起身說:“我會找他說的。”
我還想說話,發現她已經如一陣風一樣出了我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