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達叫我來省城,自然有重要的事情要安排。
端木一走,他就示意我關好門,我們兩個一個坐沙發,一個坐輪椅,對視良久,徐孟達才緩緩開口。
“陳風,你明白我請你來的原因?”他正視着我,神情嚴肅,讓我多少有點意外。
徐孟達在我心裡的形象一直就是個儒雅書生,說話慢條斯理,做事慢條斯理。就好像他談戀愛,一樣的慢條斯理。
像這樣嚴肅的神態,說實話我還真沒見過。因此我正襟危坐,等着他發話。
徐孟達說:“薛老師在國外還不錯,昨天給我來電話,希望我也出國去。”
我拍着手說:“好極了。徐哥,你去國外一方面治療一下身體,國外的醫療水平比國內要高很多。另一方面陪着薛老師,讓她也安心。”
徐孟達淡淡地微笑,做了個抽菸的動作說:“你可以抽菸,沒事。”
我掏出煙來,遞給他一支說:“徐哥也試試?”
他搖了搖頭說:“我十年前就戒了。”他看着自己的腿,又看看我,嘆口氣說:“我現在去,豈不是給薛老師添麻煩?她學習緊張,要是花心思來照顧我,我心裡無論如何也過意不去的。”
我笑笑說:“既然薛老師想讓你去,自然有她的安排。徐哥你完全可以放心去!”
“我能放心嗎?”徐孟達長嘆一口氣說:“其他都不說,就這不明不白的車禍,難道真是意外?”
我吃了一驚問:“難道里面有文章?”
徐孟達哈哈一笑道:“陳風啊,說你簡單,你比誰都精明。說你精明,明擺着的事,你就看不出裡面的道道?”
我搖着頭,一臉無辜的樣子說:“徐哥,我還真不明白。”
徐孟達顯得有些煩躁,他伸手要了一支菸,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捏着手心裡碾碎,讓菸絲從他指縫間掉落下來。
“衡嶽市的車禍,就是有預謀的。目的就是想置我於死地。”
“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誰都有。如果這是在你身上,你一樣的有。”徐孟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說:“如果有人擋着你升官發財的道,你會不會將對方置於死地?”
這個問題問得突然,我一時沒有思想準備。在他的一問之下,居然呆了半響。
徐孟達笑笑說:“當然,你陳風或許不會走極端,但有人就想着讓我死啊。我一死,什麼事都沒有了,天下太平了。”
我越聽越糊塗,也越來越心驚。從徐孟達的話裡,我感覺他要告訴我一個驚天的秘密,而且這個秘密與我,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我問你,你們春山縣的麒麟山莊是什麼時候有的?一個無權無勢的人能辦那麼大的事?更令人可疑的是,爲什麼有那麼多的政府官員去麒麟山莊呢?”
我被他問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其實我也是好奇,打聽之後才感覺*。你知道我是個喜歡試水的人,本來想着看清楚就走,沒料到一腳踏進去,想出來就由不得我了。”
我頷首沉思,不去插他半句話。
“我告訴你吧,你還在蘇西鎮當書記的時候,我就已經趟進去了這趟渾水了。這也是我爲什麼要接你們搬遷慶典活動的策劃。實話說,接你那個活,不但不賺錢,我還要倒貼進去很多。”徐孟達笑着說:“你陳風就是我剋星,我就是願意貼你。”
我雙手抱拳致敬說:“謝謝徐哥。”
“好了,長話短說,具體故事以後有時間再講。我們先講點手邊的事。”
“手邊有事嗎?”我試探着問。
“有,而且是大事。”徐孟達讓我給他端來一杯茶,他淺淺地喝了一口說:“關於你的去向問題。”
我心裡一緊,一言不發等着他繼續說。
“本來老爺子想把你放在身邊,我也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的,老爺子對我是失望了,但他有強迫症啊,好像這輩子沒有一個接班人,做人就做得非常失敗一樣。我說了你是我兄弟,老爺子是費了心思的,調了你的檔案,找了不少的人瞭解你。”
我緊張地問:“情況如何?”
“老爺子要動手調你的時候,省委組織部說你已經有了去向了。”
“是嗎?我自己都不知道,也沒接到任何通知埃”我叫屈般嚷起來。
徐孟達緩緩地說:“林副省長要調你去省公安廳,並且找你談過了,是不是?”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說:“確實談過,但我並沒有同意。徐哥你知道,我專業不對口,去了也是個廢人。”
“沒錯,人家就是要廢了你武功。”徐孟達冷冷地笑,敲着輪椅扶手說:“可憐我們陳風,還矇在鼓裡吧?”
我心裡一陣冰涼,誰要廢我?林副省長?如果真是他,就算我有登天的本事,也只能引頸等死啊!我什麼時候得罪他了?我一個無名小卒,在他眼裡就是一棵草的分量,他根本沒必要對我花費心思和力量。
我假笑着說:“徐哥說笑話吧?我算個什麼呀,搞得那麼複雜。”
徐孟達冷冷地看着我,看了半天說:“本來也不復雜,如果不出現一個叫素雅的女人上訪,也不會有後來的這些事了。也就是說,我的車禍也不會發生了。”
“是嗎?”我大吃一驚問:“素雅上訪與我又有何干系啊?”
“干係大着哪1徐孟達表情凝重地說:“我也不瞞你,我去衡嶽市,就是衝着這個叫素雅的女人去的。我想找到她!可是人家似乎對我的行動了如指掌一樣,所以就出了車禍了。”
“怎麼跟你又扯上了?”
“因爲我成了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了。”
“什麼意思?”
“也簡單。我是個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人。有人害我丟了高速公路的廣告代理權,我當然不會放過他。”
“這個人是誰?”
“你現在沒必要知道。”徐孟達又喝了一口茶後說:“現在我們討論一下你的去向問題吧。”
徐孟達說這個話的時候,我的心裡很不爽。他既不是組織部的幹部,又不是我的領頭上司。他現在就是一個生意人,一個生意人對別人的仕途有這樣大的興趣,顯然不是好事。
我虛張聲勢地笑着說:“這些組織會考慮。我們怎麼想也沒用的,你說是不?”
徐孟達眉毛一揚說:“未必。”
“可是我現在只能等組織命令埃”
“沒錯。程序一樣的走,事情一樣的做。”徐孟達笑了一下說:“你的老丈人,可是不希望你來省裡工作啊。”
“他希不希望還能動搖組織決定?”
“當然動搖不了。不過,如果他要阻止,還是有很大力量的。”
我心裡一陣焦躁。我沒想到我這麼個小小的人物,居然會牽動那麼多人的心。實話說,像這樣級別的幹部,中部省伸手一抓,就能抓幾百上千人。
“現在的情況是,老爺子想要你,林副省長也想要你,但你老丈人卻不願放你。因此,事情拖到現在,就等着你表態了。”
“我表什麼態?”我疑惑地問。
“想去哪?”
“我等組織決定。”我還是說着冠冕堂皇的話。徐孟達是在試探我,我不能將底漏給他。
“狡猾!”徐孟達含着笑說:“難怪這麼多人看着你。你這傢伙,還真是一條狐狸,滑的很。”
我叫起屈來說:“徐哥,我是說心裡話埃”
“好了,就算是你心裡話吧。”徐孟達輕輕嘆口氣說:“陳風,我就是因爲看你這人啊,正直,有擔當。所以我願意跟你結成兄弟。”
我含笑不語。徐孟達的這番話讓我心裡很受用。我這人啊,確實有嫉惡如仇的心態,看不得弱勢的人受欺凌。在我心底,總有一塊非常柔軟的地方,時不時提醒我心碎的感覺。
“你就按照我的辦法走。總有一天,你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徐孟達盯着我的眼睛說:“我等安排好你之後就去美國了。不過我不是去薛老師哪裡,我要站起來,我站不起來就不回來。”
我又吃了一驚,這一晚太多讓我吃驚的事了。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枚棋子一樣,在棋盤上任人挪來挪去,自己絲毫沒半點反抗的力量。又好像自己是別人手裡的一副牌,怎麼出都由別人操縱。
我不能反抗,我也反抗不了。
我嘆口氣說:“好!我聽徐哥的安排。”
徐孟達滿意地微笑說:“我沒看錯你。”
我陪着笑臉說:“徐哥擡愛我了。”
兩個人互相吹捧一番後,各自覺得無比虛假,於是相視一眼,仰天大笑。
告辭徐孟達出來,我反而覺得輕鬆了許多。原來壓在心裡的石頭似乎鬆動了一下,我發現自己在杞人憂天了。
我沒安排落實工作,背後原來有這麼多故事,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我不管是誰手裡的一副牌,到底也是一副牌。牌打出來,傷的是打牌的人,永遠不可能是我。
坐進車裡,我快活地吹着口哨,掏出電話給甘露打。
老子今晚不想住賓館,老子要去美人家,與美人同處一室,紅袖添香夜讀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