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那蘇圖的講述,蘇勒坦楞住了,問道:“圖古裡克、烘郭爾鄂籠一帶都是納木喀佳木措的集賽?”
納木喀佳木措便是大名鼎鼎的“咱雅班第達”,此人出身於和碩特部古魯格沁鄂托克桑噶斯家族,祖父是都爾本衛拉特著名的大貴族恐奎·扎雅齊,恐奎·扎雅齊的長子是巴巴汗,巴巴汗第五子便是這位納木喀佳木措。
當年,格魯派上師東科爾·滿珠習禮·呼圖克圖奉拉薩的指令來衛拉特蒙古傳教,他佛法高深,口若蓮花。衛拉特的大汗拜巴噶斯聽了他講解的白經,覺得世界太虛幻,做凡人沒意思,想出家當陀音(貴族出身的上師)。這可嚇壞了各部的大臺吉們,他們紛紛獻出自己的兒子當陀音,只求拜巴噶斯不要出家。拜巴噶斯那時還沒有兒子,便收養巴巴汗第五子爲義子,對他說:“代替我子做班第吧!”。就這樣,他出家當了陀音,受戒法名納木喀佳木措,後來又獲得土謝圖汗賜予的“咱雅班第達”稱號。
“是的,大臺吉,不光是這兩地,察罕託海、庫爾圖、烏爾扎拉、博羅塔拉、勒布什等地,都有各部落的臺吉們捐給格魯教(黃教)的牧地和沙比納爾,編成集賽。因爲納木喀佳木措上師是咱們衛拉特人,格魯教的那兩位大上師將這些集賽統一劃歸他管理”,那蘇圖細心講解。
沙比,意爲門徒;納爾爲複數“們”,沙比納爾,即門徒們。上師們也要吃飯,也需要門徒們的貢奉。這些沙比納爾一部分爲封建領主奉獻給寺院的屬民,另一部分則是爲擺脫貢賦徭役而主動投奔到寺院的人。他們可以豁免封建領主徵收的阿勒巴(實物稅)和其他服役,不過要向寺院上繳貢奉。
佛教傳入雪域後,流傳至今,主要有寧瑪、薩迦、噶舉、格魯四支。這格魯教的勢力原先在拉薩附近,後來傳至康區和蒙古。雪域的兩位大上師、甘丹赤巴(格魯教教主、甘丹寺主持)、康區的帕巴拉、喀爾喀蒙古的哲布尊丹巴、漠南蒙古的章嘉呼圖克圖這些地位崇高的格魯教上師有着極大的影響力。除了這些,大大小小的呼圖克圖、諾門罕(法王)、措欽(法座設置在大經堂的上師)、扎倉(普通僧院上師)、各類僧人不計其數。當然,不光是格魯教,寧瑪、薩迦、噶舉等教派亦如此。
“哼!”
蘇勒坦從鼻子裡冷冷地哼出一聲,“這些寺院佔有如此廣袤的牧地和人口,卻不向可汗交稅,長此以往,如何了得?”
“大臺吉慎言,寺院的上師可都是有法力的人,萬萬不可冒犯呀”,那蘇圖慌忙勸阻。
蘇勒坦腹誹,這格魯教傳入衛拉特不過二十年,還是那叛軍首領土爾扈特部的墨爾根特木納最先信的,以前大家都信薩滿教,大薩滿們哪個不說自己有法力,怎不見你們拼命維護?
“奴才不管什麼法力不法力,大臺吉讓奴才砍誰便砍誰”,心腹蘇合大叫。
“奴才們也唯大臺吉馬首是瞻”,那日鬆、阿拉坦倉等青年將領跟着大吼,他們都是蘇勒坦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屬於軍隊中的少壯派,天不怕,地不怕,只聽大臺吉一個人的話。
拍馬屁這事,拍得好不如拍得巧,狗腿們的馬屁拍到了蘇勒坦的心坎上,也讓他產生了在上師身上撈一票的決心。
“兒郎們遠征辛苦,豈能沒有所得?我意已決,讓他們在圖古裡克、烘郭爾鄂籠得些實惠就走”。
那蘇圖嚇壞了,跪地痛哭道:“不可呀,
大臺吉,若是搶了上師的集賽,我輝特部就成了衆矢之的,在衛拉特再也沒有立錐之地了!”
“哈哈哈”,蘇勒坦忽然放聲大笑,親手扶起那蘇圖,“誰說是我輝特部搶了上師的集賽?搶劫集賽的分明是那些叛軍殘餘,是我輝特勇士趕跑強盜,拯救了上師的牧場和屬民”。
??
圖古裡克、烘郭爾鄂籠一帶是格魯教的集賽,也是世外桃源。無論衛拉特各部落怎麼打生打死,都沒有人敢打他們的主意。開玩笑;格魯教信徒無數,得罪了他們,還想不想在衛拉特混了?
圖古裡克寺的給史(住持的助手)喇德納巴很年輕,只有二十歲,之所以能做到給史這個位置,是因爲他的師尊納木喀佳木措(咱雅班第達)。師尊很牛,聰慧過人,十幾歲去拉薩學習佛法,很快便在大昭寺獲得了拉然巴格西學位,還做了阿巴扎倉的經師,名揚四方。大樹底下好乘涼,有這位佛法高深的師傅做後盾,年紀輕輕的喇德納巴很快就成爲圖古裡克寺的給史,因爲圖古裡克寺沒有肯布(住持),他實際上掌握了寺中大權,是圖古裡克、烘郭爾鄂籠兩個集賽的負責人。
當然,除了有背景,人家自身也很努力,修習經文,是這位給史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課。
這一日,他正念着經,一名翁增(僧官)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給史,不好了,一股戰敗後的叛軍殘部闖入了圖古裡克集賽和烘郭爾鄂籠集賽,將沙比納爾的財產牲畜洗劫一空,烘郭爾鄂籠集賽的宰桑找他們理論,被砍了腦袋”。
“什麼!居然有這種事!他們不怕觸怒佛陀嗎?阿彌陀佛!”喇德納巴吃了一驚,多少年了,他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
“給史,那些強盜無惡不作,您還是避一避吧”,翁增的聲音帶着顫抖。
“避?往哪避?”喇德納巴強作鎮定,“身爲給史,護寺有責,我哪都不去”。
“給史~給史~”又有一名哈爾巴(僧人的一種)跌跌撞撞地跑來,“不好了,強盜們把咱們寺院包圍了!”
喇德納巴身子一抖,連着唸了幾句“阿彌陀佛”,方纔緩過勁兒來,吩咐道:“快,把全寺的僧人全部組織起來,上寺牆守禦”。
圖古裡克寺的兩百僧人手揮禪杖、棍棒,上了寺牆。喇德納巴站在牆上往下看,密密麻麻地全是人,這夥盜賊足有千餘人,且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僅靠自己手下這兩百平日裡連牛羊都不曾殺過的僧人,如何抵擋?”
“阿彌陀佛,此番看來是在劫難逃嘍”,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殺~殺~殺~”
忽然喊殺沖天,數千精騎神兵天降,出現在牆下。叛軍一見,嚇得四散奔逃。
“佛祖保佑!阿彌陀佛!”喇德納巴手持佛珠,不住地禱告。
“給史,好像是輝特騎兵,他們打着輝特部的旗幟”,那翁增忽然說道。
喇德納巴又仔細瞅了一會兒,忽然吼道:“快,打開寺門,歡迎這些護教的英雄!”
??
識英雄,重英雄!
沉甸甸的寺門開了,喇德納巴心中的大英雄、輝特部的大臺吉蘇勒坦步入大殿。
“哎呀,大臺吉,您可真是菩薩派來拯救本寺的貴人呀!”一見他,喇德納巴便一把鼻涕一把淚,不住地稱謝。剛纔實在太過驚險,大英雄要晚來片刻,自己焉有命在?”
“阿彌陀佛!上師客氣了,我奉拜巴噶斯汗之命征討叛逆,途經此處,正好遇到這夥敗軍逞兇。無恥賊人,竟敢騷擾佛門淨地,我一定要將他們斬盡殺絕!”蘇勒坦義憤填膺。
“哎呀,如此多謝大臺吉!”喇德納巴又是一陣千恩萬謝。
“我想拜一拜菩薩,請上師引路”,蘇勒坦鄭重地請求。
“哎呀,您如此虔誠,必然會有大福報”,喇德納巴愈發歡喜,出家之人最是欣賞善男信女。
好個大臺吉,磕起頭來“嘭嘭”有聲,信仰堅定、虔誠無比。
拜完菩薩,蘇勒坦又說了一大堆對喇德納巴的師尊納木喀佳木措的敬仰之詞,請他告知納木喀佳木措,如果他年回衛拉特,一定來輝特部做客。喇德納巴自然滿口答應。
“上師,圖古裡克、烘郭爾鄂籠兩地遭了兵災,我打算佈施貴寺一千隻羊,杯水車薪,聊表心意”,虔誠的大臺吉一臉虔誠地說。
“哎呀,這如何使得,您救了闔寺僧人的性命,理應是本寺謝您纔對,怎麼反倒要您佈施”,喇德納巴慌忙推辭。
由不得他推辭,輝特勇士趕來羊羣,說是三軍將士省下來的軍糧,不收便是看不起將士們。
蘇勒坦大臺吉帶着大軍和無數金銀財寶牲畜離開了圖古裡克寺,留下的是一段扶危濟困、樂善好施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