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僕來了,見主母已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孫伯,多謝您陪我走這一趟。”呂惠蓉很是感激道。“夫人快別這麼說,就算是夫人不來,老奴自己也願意走這一趟。孫家的少爺,不能就這樣在他鄉……就算是去了,也該葬在自家的墳地裡……”老僕說到這裡眼睛就紅了,聲音也開始不平。
呂惠蓉神色一暗,不由得泫然而泣,以帕掩面幽幽道:“都怪我,嫁入孫家五年,卻沒有給他生下一兒半女,如今,如今居然讓孫家斷了香火……日後到了地下有何顏面去見公公婆婆和歷代祖先啊?”
老僕急了,忙道:“夫人您別難過,這事也不全怪你,少爺在外連年征戰,你們夫妻團聚的日子實在少之又少,唉,真不知道這老天爲何如此待孫家,小姐的命運已經很是悲慘了,可是少爺竟然也……唉,他還那麼年輕,才二十多歲,怎麼就……”他說的自己也難受起來,忙閉上了嘴。
呂惠蓉勢去了淚,眼神慢慢變得飄忽和迷惘。她是個有主見的姑娘,從來都是,五年前她在選了這條路的時候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結局的。在鄉里很多人誇她有膽魄,心地好,通情達理。可是也有很多人罵她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她本來是個孤女,後來被賣到呂家做了奴婢,也就改姓呂了。而惠蓉這個名字還是公子給她取得,可是誰知道多年後卻是那個瘦小伶仃被他賜名的女孩子間接地要了他的命。畢竟,沒有人知道將來。很多事都是那麼的不經意,就像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再按個時候會突然挺身而出。真的只是看不過去那麼多人如此的欺負一個與自己從無半點瓜葛的少年嗎?還是因爲幾日前慘死的少夫人母子?亦或者是,看到那個少年俊朗面上的痛楚時,她的心也莫名的疼了?
總之她當時出來了,於是,什麼都不一樣了。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只知道公子死了,或者說他其實也該死了,做了
那麼多糊塗事還不知道改。但是她並非替天行道的神仙,沒有這個權利。可是她就是出來指證了,於是那個少年赫然爆發出的怒氣和怨憤震驚了全場,公子死了,老夫人悲痛欲絕。她知道在呂家自己再也沒有容身之地了。於是她在別人複雜的目光中悄悄地退下了。
她是呂家的罪人,從那時候起就註定了。
並不像傳聞的故事中那樣他一出來就看到她,然後她說我在呂家呆不下去了,你帶我走吧!不是的,那時候她還說不出那樣露骨的話。她只是跟在他身後默默走着,直到他回過頭來。她說我是向您辭行的,以後呂家將再無我容身之處,我要去另覓他主了。說話的時候她根本不敢擡頭去看那雙黑亮的眼睛,生怕被他看穿了心事。那只是一個小女子的小小託詞,她說走只是爲了他能留。可是如果那個少年木訥愚鈍並不明白的話,又會是何等光景呢?如果他不留她真的會走,可是他留了,他說跟我走吧,以後你就是我的人。她記得那天他穿一件藍色的衫子,袖口的衣襟上濺滿了血跡。可是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而是滿滿的全是歡喜。她的第一次歡喜,是那盛開的絢爛血花。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婢女,但是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將她立爲正室,此後的幾年,沒有立過側室。
她是軍人的妻子,所以註定了要熬盡相思之苦,學會守候和等待。每一次都是聚少離多,她從不敢抱怨半句。因爲出身低下,所以她和家裡的下人相處的很是融洽。他不在的日子,家裡一切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從不讓他費半點心。
她只是有時候會怕,怕他再也回不來。相處的久了,她也漸漸的瞭解了他,於是更加爲他擔心。因爲他是那樣風風火火的個性,沒有什麼心機,耿直的厲害,可能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吧!她不知道他在軍中是怎麼樣的,但是可以想象的出來。
誰知道那種恐懼終有一天會變爲了現實,接到消息的時候她
先是楞了一下,然後平靜的送客。回去後坐在窗前良久回不過神來,她只是想到他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了。想到這裡就覺得肝腸寸斷,方寸大亂了。雖是心中萬分悲苦,但是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她忽然發現自己很想他,很想很想,有很多的話要對他說,可是那時候總是沒有機會說。在他的面前,她總是有太多的顧忌,她本就身份低微,所以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走錯了一步,更怕被他看輕。
他們的故事其實很簡單,落在別人口中也就寥寥幾句話而已。但是卻是她一生最美好的時刻,以後,沒了他,她的人生該是如何的荒涼無色啊?
在那道黑色的帳幔被人撩起的瞬間,呂惠蓉的心咯噔一聲沉了一下。映入眼前的神案上擺滿了雪白的瓷壇,一色的白晃得人眼睛有些花。每個瓷壇上都繫着一道黃陵,黃陵上用硃筆挾着一個人生前的職位和名字。生前的興衰榮辱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到最後的容身之處也不過就是一隻雪白的瓷壇。
呂惠蓉抿着脣,默默地在神壇前上了三炷香。那麼多人,她不知道哪個纔是自己的丈夫。不管怎樣,死者爲大,都要先拜祭了再說。
纖白的素手劃過一個個冰涼的瓷壇,最終,她停下了流轉的目光,輕輕地抱起了那隻瓷壇,像在抱着一個心愛的孩子般將他擁入了自己溫暖的懷中。
“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了,我們一起回家吧!”她輕啓朱脣緩緩道,轉過身慢慢走了出來。
以後,再也不用分開了。突然間,呂惠蓉原本已經痛到麻木的心裡驀地升起了一絲喜悅和甜蜜。或許,只有這樣,她纔可以永遠的完全的擁有他。此後,他就只是她一個人的了。
此生,將再也不離不棄。
睫毛輕輕一撲,一滴淚驟然滑落,緩緩侵入了黃陵上,潤開了硃色的筆跡。那顏色,像極了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藍色的衫子上濺開的殷紅色血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