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裡裝着一盞不大的花燈。
潮生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四皇子親手做的。
要說爲什麼……
咳,她當年看他做過一次。
再說,上面的字和畫,也是他的手跡,她認得。
燈並不大,小巧玲瓏。乍一看象走馬燈,可仔細看又有些不一樣。
這是一盞同心燈,裡面兩層的。
潮生在書上讀到過,不過還是頭一次看到實物。
同心……
潮生咬着脣忍着笑,把燈籠裡的蠟燭點着。
燈籠亮了起來,上面的圖案緩緩轉動。
啊,不一樣。
裡面一層順着轉,外面一層卻是倒着轉的。
潮生趴在桌上,認真的看着它。
裡層是一隻胖胖的小虎,和外層一隻憨憨的大豬,隨着燈的轉動,從不同的方向往前走。然後它們遇在一起,再繼續走,又遇到一起……
潮生忍不住笑了。
原來他記得她屬什麼啊。
嗯,本來應該很威風的老虎,給畫得這麼小巧。連頭上的王字,都透着股嫵媚。而那隻豬,卻畫得威風凜凜的,鼻子挺翹,不象家豬,倒象野豬。
圖案轉到眼前,潮生用手在豬頭上輕輕彈了一下。再轉過來,再彈一下。
爲什麼把小虎畫得這麼小?她個子有那麼矮嗎?還有這隻豬,他有那麼英武嗎?明明就是很斯文的一隻家豬嘛。
天漸漸暗下來,燈籠顯得更亮了。上頭小虎和大豬,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小虎顯得很羞澀,大豬顯得很歡躍。
芳園隔着屏風問:“姑娘,公主打發人來問,姑娘換了衣裳沒有?”
“哦,就好。”
大公主在家歇着,卻打發何雲起帶着妹子出門兒去看燈。
“這可是全家團圓之後頭一個上元節麼,出去熱鬧熱鬧。”
大公主沒說口的是,這可能也是最後一個潮生在孃家過的上元節了。
上元這天,不管什麼門第,姑娘們都是可以出門的,走百病,賞花燈。
潮生換了一身兒輕便衣裳,斗篷又厚又暖,一兜上,光見衣裳不見人了。
紅豆眼巴巴的瞅着潮生,可是許婆婆不許她出門,這場熱鬧她是看不成了。
潮生沒看見何月娥。
從那天她想進書房而沒進去之後,就在自己院子裡閉門不出。潮生想,她多半並不是自願的。
那天四皇子說的話,隱約暗示了,何月娥的父母,可能和何家當家的變故脫不了干係。
那何月娥那天爲什麼想進何雲起的書房呢?
難道她還能如上一輩一樣,再炮製出什麼通敵書信來?
也許她是想從裡面取什麼東西,也可能是想往裡放什麼東西。
不管是哪一樣,潮生都不能夠原諒。
這和她們小姑娘鬧脾氣,鬥心眼兒是兩碼事兒。
何月娥,虧她也姓何,吃了幾年溫家的飯,就把自己當成溫家的人了。
這些事情何雲起和大公主不會告訴她,許婆婆似乎也覺得潮生是位小姐,要嫁出去的,這些事情她多聽無益。
要不是四皇子提起,潮生還真沒往那個方向去想過。
芳園小聲說:“姑娘,快瞧。”
隔着一層紗簾,外面是一片燈火通明,有如白晝。車已經上了橋,前面人多,擠得幾乎走不動。橋上橋下都是燈。橋上的燈是有人拴在那裡的,祈福平安。橋下的是河燈,紮成蓮花形,鯉魚形的花燈浮在水面上,慢慢漂向遠方。
幸好橋上人雖然多,但都是朝着一個方向移動,而且並不凌亂擁擠,馬車一點一點的向前移動。
橋上左右多半都是女子,結伴成行,一起過橋。
過了橋,上了大路,速度就快多了——這個快,是相對的。
觀燈的人多,不過都自發的靠路邊走,中央留給車馬通行。
這時候要養匹馬,比養好幾個下人還要費錢費力,能坐得起馬車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家。
遠遠的能看到東邊有一處地方特別的亮。潮生想,那裡應該是城隍廟。據說那裡熱鬧得很。舞龍的、舞獅的,斗燈的,猜謎的。聽說廟裡也會出燈謎給人猜,猜中的話能得些彩頭,百姓們趨之若鶩,接踵摩肩,猜燈謎,摸城隍廟門的門釘,在廟臺下觀的小攤子上買幾文錢的元宵,一人吃上一顆。
潮生從來沒見過這樣熱鬧的景象——那麼多人,那麼歡快,大聲的說笑,即使他旁邊的同伴根本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嘈雜,吵鬧,歡騰。
潮生的臉頰貼在紗簾上,睜大眼向外看。
這麼,這麼多的人……
如此真實,如此喧鬧……
曾經她以爲穿越後的世界是狹窄的,人只有那麼幾個,所處的地方也永遠都是方方正正的院子,頭頂是被切割過的一塊天空。這個世界是安靜的,壓抑的,也是空落的,封閉的。
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她以爲所有人的,都是這樣的過的。
可是眼前的一切把她的固有印象都顛覆打破了。
並不是這樣的。
這世上還有那麼多人,他們的活法兒和她不一樣。
他們大聲說話,談笑,嗓門宏亮,孩子騎在男人的肩膀上,高人一等,興奮的喊叫。女人們穿紅着綠,離馬車很近的那個年輕姑娘,眉心和眼角都點着硃砂紅——是的,潮生知道這是驅邪的,也是一種美容妝飾。不過看起來還真是……
嗯,也許看習慣了就好了。
車子停了下來,何雲起下了馬,跑到路邊兒小攤上,擠進人堆裡,端了一隻碗又擠了出來。
潮生納悶了。
芳園接過碗。裡面有四枚元宵,還有一枚圓圓白白的糖雞蛋。
何雲起說:“到城隍廟來的人都得吃一碗,說是吃了一年裡頭都福康盈順,不生病的。”他補了一句:“我小時候也來吃過……”
何雲起小時候……
那時候他還是嬌生慣養的何家小公子,上元節來城隍廟吃一碗糖雞蛋和元宵——
何雲起感慨地看着四周:“那會兒還是父親帶我來的,母親原來不肯讓我吃,怕外頭的吃食不乾淨,我記得父親說,那麼多人在吃呢,個個都好好兒的,一準沒事兒。過了這麼些年,這裡還是那樣,人這麼多,這麼熱鬧,看起來什麼都沒變。”
他還買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燈籠,上面繪着鍾馗捉鬼,掛在車子前。仔細看,來來去去的人手裡都提着一盞。
大概這又是她所不知道的一種避邪的風俗。
潮生默默的吃了糖雞蛋和元宵,何雲起去還了碗,然後車子繼續向前走。
過了城隍廟,人就沒有那麼多了。
潮生能感覺到,他們離皇宮更近了。
“看,那是定遠候府的燈樓。”
潮生探頭看,那全是彩燈堆起來的,上下兩層,不光是彩燈,還有絹花彩綢,在金紅色燈光的照耀下,看起來金碧輝煌。
再往後,更爭奇鬥豔的都有。
很美麗,也很浮華。
京城的名門世家,大大小小都有自己家的燈樓。
潮生看到了一朵碩大的牡丹花燈,足有間小房子那樣大,下面是各種花形的彩燈,芍藥菊花荷花……全被壓得擡不起頭來,成了這朵牡丹的陪襯。
“這是誰家的燈?”
這次芳園沒說話,何雲起在車外面說:“是陸國舅家的。”
哦……
原來是他們家啊。
怪不得弄出這麼一朵牡丹豔冠羣芳的花燈來。
陸國舅也是位將軍,掌着兵部。不過他更有名的外號是——救駕將軍。
陸國舅據說文韜武略無所不通,不過他這輩子一仗也沒打過。他年輕時,有一次陪同皇帝圍獵,遠遠竄出一隻虎來,陸國舅一面大叫“救駕”,一面“奮勇護主”。皇帝是不是因爲他這一聲喊而得保性命不知道,但是陸國舅這一輩子只有這麼一樁拿得出手的功績了。
也許是陸皇后不放心自家兄長去外面拼殺受苦。陸國舅這輩子都沒過京城,安安穩穩太太平平的當着將軍——
陸國舅這個救駕將軍的故事,潮生在宮裡的時候就聽說過。
“前面就是三元橋了。妹妹,你也下來走一走吧。”
潮生往前看。
果然,前面隱約能看見那三座橋。
三元橋是好彩頭,舉子們都迷信着,走過這三橋,也能三元及第。
芳園扶着潮生下車。坐了這麼半天,腿也麻了,下來走走正好。
遠遠的能看到禁軍把守着,這裡一般百姓人家來不了——當然,安全無虞。
芳園扶着潮生剛上橋,後面有人喊了她一聲:“潮生?”
原來是王家姐妹,如玉和素玉也來了。
“我就說你會來。”如主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真巧就遇着你了。走走,咱們一塊兒過去。你怎麼這時候到?從你家過來可比我們近啊。”
兩姐妹一左一右,潮生也笑了:“我們路上經過城隍廟,還吃了一碗糖元宵呢。”
“啊。”如玉驚訝又羨慕:“好吃麼?城隍廟熱鬧嗎?我總聽人說起,可是一次也沒去過。”
“挺香的。”元宵是芝麻餡兒的,雞蛋是糖桂花煮的。
大概人們都覺得,一年頭裡吃碗甜甜蜜蜜的元宵,這一年都會有好福氣。
三個人說說笑笑上了橋,如玉開始數步子了。
據說過完三座橋,步子如果正好是九百九十九步,那才更吉祥。
——————————————
麼麼大家。
明天週一,大橙子要上學了。哦,我也能多寫點字了。
看別人好象都在週末加更,感覺我和別人正好反過來。週末大橙子休息,我想加也加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