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墨近來情緒低落。
不只是她,整個宜秋宮裡大家都有些惴惴不安。
因爲宮中傳來確實的消息——四皇子要定親了。
和二皇子一樣,娶什麼人,什麼時候娶,這些四皇子完全做不了自己的主。雖然是他結婚,可是從頭到尾沒有人需要他發表意見。
李姑姑用筷頭點點潮生的手背:“你這是做什麼呢?”
潮生把手裡的活計給她看:“我想在衣裳上縫個暗兜,要有什麼東西能裝一下。”
李姑姑接過來看,笑眯眯的地說:“手還挺巧的。嗯,你想把什麼裝裡面?”
“帕子啊之類的小東西,要是有零碎散錢也能裝。”
“行,那回來給我也縫一個,看着就挺方便的。”
當然方便了,現代的衣服沒有兜的可不多。所以這時代大家穿的衣裳都沒有兜,實在有些不便。帕子就塞在袖子裡,要麼就乾脆抄起腰間繫的汗巾拭汗擦淚的。以前潮生不知道幹嘛把系裙子繫褲子的腰帶叫汗巾,現在才明白。要是有什麼散碎東西,乾脆就裝荷包裡,或是裝錢袋裡中,這些包啊袋啊都放在明面上,裝飾作用大於實際效用。
潮生一笑:“您要不嫌我手笨,回來我就幫您改。”
她低下頭去繼續幹活。
李姑姑心說,這姑娘鎮定功夫倒好。
大概是經過起落,吃過苦,受過罪,和那些喳喳呼呼啥也不懂的小丫頭就是不一樣。
四皇子要定親的消息一傳來,宜秋宮裡人心浮動。有人忙着打聽消息,有人心不在焉不知盤算什麼,還有的上趕着往幾個有體面的人跟前湊,平時愛偷奸耍滑的,現在一反常態的勤快起來,嘴甜得象抹了蜜。
呸。
李姑姑這麼多年在宮裡什麼人沒見過,還能讓他們這三招兩式的哄了去。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誰眼睛不是雪亮的?誰心裡沒有桿秤?
“對了,我看西邊院裡頭上午過來好幾個人,都做什麼的?”
潮生轉了轉頂針,抿嘴一笑:“她們找春墨姐姐的。”
“哦?”
李姑姑心裡肯定有數的,就是逗她說話。
潮生說:“她們當時被撥去伺候八皇子……現在眼看咱們這邊兒有動靜,只怕一年半載不用也要挪出宮去了,我聽見有一個和春墨姐姐說,當時只是說把她們暫且撥去伺候八皇子的,她們還算是咱們這邊兒的人。要是四皇子真的要成親開府,她們自然也要跟着一起走……”
李姑姑嘿地笑了一聲:“想得美。當時的事我也知道,當時就說了,撥過去伺候八皇子,在名冊上也算是八皇子的人了,這麼一轉眼兒,又跑出來個暫且來。那春墨怎麼說?”
“春墨姐姐臉色不好,只說這事兒不是她一個宮女做得了主的,誰出去誰不出去,誰算哪邊的人,得主子發話,再不然,得去問魏公公,關她什麼事。”
“嗯,春墨哪有那心思理會她們。”
不過潮生可看得清楚,那些人沒達到目的,臉色很不好看,眼光也有些恨恨的。
其實她們的事兒,春墨是真的辦不了。
按李姑姑說的,名冊都改了,她們肯定不能算做四皇子這邊的人了。
如果按她們說的,那豈不是西院兒裡所有人都可以跟着一起走了?那把八皇子一個人扔下?
開玩笑。
可那幾個人只怕不是這樣想的,她們想的肯定是春墨是能辦到,而不給她們辦。也許她們覺得,春墨只要在四皇子面前美言幾句,她們就可以跟着一塊兒出宮了,不用在宮裡熬油似的再熬下去。
雖然她們伺候的也是皇子,可是八皇子纔多大?等他能自己當家管事兒還得多少年?到時候她們這羣人早熬成秋後的老茄子了,還有什麼可指望的?
四皇子卻是現成的一條明路。
四皇子年紀正當時,人生得好,重要的是脾氣也好。皇子妃她們當然是不想的,可是皇子身邊總得有人伺候着啊?有錢有勢的人家,哪有不姬妾成羣的?
冬紙和夏筆就不是那種糊塗的人,底下的小宮女們也不會生這樣的心思,就是這種覺得自己有姿色,有小聰明的,半上不下的人,纔會踩着這頭兒又想靠着那頭兒。
腳踏兩條船,當心到頭來兩頭不靠。
潮生把線頭咬斷,抖了抖裙子。
暗兜縫得恰到好處,開口處是裙褶,一點也不顯,除非貼上去看才能看見那裡有個口。
“不錯不錯。”李姑姑看她一眼,目光似乎大有深意:“就憑你這雙巧手,將來也能找個好人家。”
潮生並沒象一般小姑娘被打趣那樣嬌嗔害臊,只說:“姑姑又取笑我。”
“你不信?要不要和我打個賭啊?”
潮生只說:“嫁什麼人,反正都不是自己說了算。”
連皇子、公主,都決定不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二皇子如此,四皇子眼看也是如此。
何況她一個小小的奴婢。
萬惡的舊社會潮生在肚裡再罵一句:萬惡的包辦婚姻
四皇子還是一切如常,該上學時上學,該休息時休息。不過這半個月,他進宮已經不下五趟了。一次是皇帝偶感風寒,他進宮去請安。餘下幾次都是皇帝來宣的。
呃……好象皇帝近來很偏愛這個兒子。
四皇子這樣的孩子,處境一般來說不會太好。
母親沒什麼地位,又早早去世。
若是皇帝的頭一個、兩個孩子,這當爹的可能稀罕。要是幺兒,應該也會受寵。可是夾在中間半上不下的——
有人說最不要當老2,大不大小不小的,夾在中間難受。
四皇子上頭有兩哥哥,下面一串弟弟,這個夾心是結結實實的。
當然,做爲一個兒子,四皇子很優秀。
品學兼優,氣質出衆。要說這一排皇子排排站的話,四皇子比二皇子穩重,比三皇子俊秀,比五皇子豁達……呃,好象此人滿身是優點。
也無怪皇帝最近這麼待見他。
四皇子有真材實料,這可不是誇出來的。
暮色四合,潮生站在臺階上發了一會兒呆。
人在天黑的時候總是特別想家。
可潮生卻不知道自己的家……應該在哪裡,在什麼方向。
遠遠傳來蛙鳴聲,院子裡空曠,似乎四面八方都被這些聲音填滿。
可是心裡發空。
潮生趁着廚房竈沒熄,燒了水好好洗了澡,頭髮沒有幹,只能披散着。
溼漉漉的頭髮散發着一股皁角香,潮生把頭髮梳順,聽着外面有人問:“潮生姐,你睡了嗎。”
“沒有,你進來吧。”
珊瑚推開門,輕手躡腳,好象怕驚動誰似的。
潮生忍不住笑:“你這是做什麼呢?”
珊瑚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潮生姐,你生的真好看。”
潮生只是笑笑:“你找我,有事兒嗎。”
“哦。”珊瑚小聲說:“潮生姐,我聽人說,你識字?”
潮生識字這事兒知道的人倒是有好幾個,不過象春墨她們,都以爲潮生就認得幾個常見的字,會記賬而已。
“我……家裡捎了封信給我。”珊瑚在身上摸啊摸的,把一張皺巴巴的紙摸出來:“潮生姐,你幫我念唸吧。”
潮生點頭說:“好。”
能捎封信來也很不容易。平時宮裡人和外頭是不能隨意傳遞物件的,這封信珊瑚也不知在身上掖多久了。
她接過信來,上頭字的寫的倒還端正。
“這是你家裡人寫的?”
“不是……我家裡頭也沒人識字,這是央人家寫的……”珊瑚討好地把燭臺移近了些。
唉,這時候這樣的事是常有的。寫信的人不識字,接信的人也不識字。有在外經商的人,要給家裡捎信捎東西,就得在街上找賣字的先生寫。信可能得幾個月才能捎到家中,然後家裡的人也還要請人讀信。
好在這信上寫的都是大白話,並不是咬文嚼字的之乎者也。信應該是珊瑚的娘口述的,說家裡一切都好,地裡收成也好。珊瑚的嫂子生了個兒子,讓她不要想家,別貪涼生病,自己多保重。
珊瑚眼圈兒發紅,一邊聽一邊就扯着帕子抹起淚來,等信念完了,才發現自己把鼻涕也擤在帕子上——問題是這帕子不是她的,是潮生的。剛纔搭在牀沿,珊瑚看也沒看拉了就用……
“哎呀,潮生姐……我,我回去給你洗乾淨送來。”
潮生把信摺好還她:“不要緊,我自己洗。”
珊瑚再三道謝又道歉,潮生把她打發走了,卻睡意全無。
說實話,她有點兒羨慕。
珊瑚還有家人,還能接着封家信。
她什麼也沒有。
在這個時代,她只有她自己。
家……
家在哪兒呢?
家人呢?
第二天起來她眼圈兒發青,小順打趣她:“咦?敢情晚上偷雞去啦?”
潮生搖搖頭。
“怎麼,沒睡好啊?”小順很順手的就抓了一把棗子。
小順和李姑姑關係好,和潮生關係也挺好——他好象和誰都親熱,都能說得來。所以他時常來小廚房蹭零嘴兒吃,李姑姑也去不管他。
“嗯……”
小順試探着問:“有心事?”
潮生點點頭:“就是有點想家……”
她說的家,和小順想的,可不是一個地方。
小順拿了顆棗兒丟進嘴裡:“嘿,就是想家嘛,看你那樣兒。下回我再出去,再去你家那兒瞅瞅,沒準兒你叔就回來了呢。”
潮生也只能說:“那又要勞煩你了。”
她總不能說,她想的不是那個家。
她想的……
那是一個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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