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餘德民倒賣沉香膏的暴利幾乎全部中飽私囊,只給呂岷了一小部分,所以呂岷上繳本家的金額也少。
換了趙宥來經營之後,不知道是趙宥能力強、路子廣,還是爲了報答呂益格外上心。短短兩年時間,他便壟斷了膠東半島的公鹽生意,還將私鹽的買賣渠道控制住了。
從此以後,膠東的公鹽私鹽統一價格,私鹽不可按照公鹽八成的價格來銷售。但由於供應量多了,賣得反而比外縣便宜。
年前一合計,利潤竟漲了十八倍之多,上繳給呂益的錢自然也比之前多了許多。
加之茶糧綢酒的生意都還不錯,呂益臥在軟榻上,算着歲入總賬。照這麼順利的話,明年便能把新生意做起來了。
“少爺,這是王叔的帳。我已經看完了。”許白坐在對面,在賬本上批了字遞給他。
小孩現在精明能幹,算賬算得分毫不差,讀書讀得文采斐然,帶着進出各種場合,對方也都是以公子相稱,看來不久便可以獨立做事了。
“過年了想要什麼?”呂益慣例這麼問着,小孩也慣例地搖頭說什麼也不要。
呂益伸手從牀頭的匣子裡取出了一條紅珊瑚串成的鏈子,“腳伸出來。”
許白慢吞吞地把腳放在呂益的腿上,有一茬沒一茬地撩着他的衣襬。呂益把那串鏈子栓在小孩白皙的腳腕上,一紅一白映得煞是好看。
“小孩子才帶腳鏈呢。”許白晃晃小腿,讓那一顆顆飽滿的紅珠子撞着腳踝的骨頭。
“把你拴起來,省得你亂跑。”呂益道。
“那也要給你拴一個。”許白不服,“你纔是經常跑的那個呢。”
呂益招手讓他過來,他偏不,只伸腳在呂益的腿上亂蹭。“本想給你雕塊玉,但你脖子上已經有一個了。帶着手鐲手鍊也不像樣子,所以就給你綁腳上。”呂益解釋。
許白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半塊血沁。錕金給他戴上了之後,他便一直也沒取下。他原以爲呂益沒注意,卻沒想到呂益默默地記在了心裡。
“這是我二爹給我的,我小時候,他待我最好。”許白掏出血沁握在手中。
“想他嗎?”呂益貌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剛進呂家的頭一年想得緊,後來便慢慢淡了,散了……許白搖搖頭,把玉佩塞回去。
“我琢磨着你現在也大了,叫下人備了一間房給你……”呂益摩挲着他細嫩的腳腕,換了個話題。
“我不要!”許白突然把腳縮了回去,彷彿豎起了渾身的刺,“我不要一個人睡。”
“你都十四歲了……”呂益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抗拒是爲何,“也該有個自己的房間了。”
“不要!不要!不要!”許白特別牴觸,一直在搖頭。
他忘不了魏文書對他做的那些事,只要一個人躺着的時候,一閉眼,就有種錯覺。
覺得門會悄悄被推開,覺得會有個男人鬼鬼祟祟地進來,抱住他……撫摸他……那個記憶太強烈了……以至於夢魘之中都會無數次重複那個場景,那些鬼魅的樹影,那一輪清冷的月色,還有那個匍匐在他身上的聳動着的……那個身影……
尤其是最近,特別容易被這個噩夢壓了牀。
“少爺你是不要我了嗎?”許白慌張起來,討好似的撲到呂益跟前抱着他,“我不要一個人睡……”
呂益把他抱在懷裡,“你都這麼大了,還經常撒嬌像什麼樣子。”
“但是……但是……”他沒法把原因說出口,畢竟太難以啓齒了。“我害怕……”
“你是男孩子……怎麼連一個人睡都害怕?”呂益安撫着他的後背,“再說,你現在長高了,我這個牀也睡不下了。”
“我就是不要一人睡!”許白講不出理由,只有不講理起來,“這個牀明明睡得下,我又不胖……”
呂益真是無奈了,越說,許白便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看着很是可憐。語氣稍微狠一點,那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下來了,哭得止都止不住。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最後只能是呂益妥協。
下午的時候呂衡來訪,商量些採購年貨的事宜,也說了些朝廷最近的動向。
“老二被調到兵部去了。”呂衡道:“說是去查貪污軍費的問題。我怕跟你私收軍糧那件事有關。”
“二哥不是戶部管稅收的嗎?怎麼會被調到兵部去?”呂益有點不解,“要查也該是大理寺派人查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大理寺那邊抽不出人手吧。”呂衡攤手,又問,“萬一兵部有所察覺怎麼辦?”
“那就找幾個製作假交引的作坊頂着。”呂益道:“我會安排的。”
“當初說不要插手軍糧,不要插手軍糧……這惹來的麻煩遠比利潤大……”呂衡的語氣有些責備。
呂益倒不以爲然,“呂家的生意現在是越做越大,就算不動軍糧,也會和朝廷的利益起衝突。徵茶徵絲不能插手,徵軍糧也不能插手,我們又不是給朝廷管運輸的……”
呂衡一聽覺得這番話有些不對,“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壓低聲音說:“你難道還有了反心不成?”
呂益悶聲不回答。
呂衡警覺地關上門窗,“自從你接管了家業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之前呂二爺是以承接朝廷採購爲主,走私爲輔,主要是拿買辦的回扣。但現在瞧瞧你做的那些事……收軍糧,販私鹽,你是要把這些私下的買賣做大啊……你到底什麼想法?”
“我就是這麼個想法……”呂益擡眼看着他。
呂衡倒吸了一口冷氣,“難不成……你要全部?”
“糧茶綢酒鹽鐵,於公於私,我都要。”呂益緩緩道。
“你簡直瘋了!”呂衡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在屋子裡焦躁地踱着步子,“你要壟斷所有稅收商品的供應,你要掐朝廷的命脈……你這簡直是把自己當靶子立在那裡說,我就是權傾天下……你簡直是瘋了……瘋了……”
呂益站起來,走到呂衡面前,“誰叫呂家守着這麼大座金山銀礦,這麼多年卻只甘心當條看門狗呢?只要調配一點點地資源便可獲利無數。這個機會擺在我面前,我怎麼可能不貪心?”
“你簡直……是條瘋狗……”呂衡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拖到身前,憤怒地看着他,幾乎噴出火來,“你這不是貪慾……你這簡直就是野心……”
呂益拂開他的手,“等做大了之後,就不是朝廷說查便查,說封便封的了。”
“朝廷有軍隊……你簡直是找死!”呂衡慌張得幾乎要跳起來,“你把謀反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爲憑几個錢和幾件商品就能反起來?”
呂益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肩膀,語氣又變得柔和起來,笑了一下,“我說笑的,你還當真了?”
呂衡沒料到話題突然戛然而止了,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他,“你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我帶了幾件稀奇玩意兒,你挑着帶走吧。”呂益轉移話題,將呂衡往門口推。
呂衡的疑惑與不信任硬生生地被憋在了肚子裡。
往倉庫走,路過呂益臥房的時候,裡面正在做木工,刨花和木屑都堆到了門口來。
“這是在幹嘛……”呂衡問。
“年年不想一個人睡,我只得把牀改大一些。”呂益嘆氣。
“你太慣着他了,”呂衡道:“我家小孩八歲便獨自睡了。你得虧不是自己的孩子,否則得寵成什麼樣?”
呂益不置可否。
“真不知道你是養下人呢,還是養孩子呢,還是養媳婦呢?”呂衡道:“養得這般嬌氣。”
呂益也想知道。自從上次衝動地與許白脣齒相交了之後,他對許白的想法便矛盾了起來。眼見小孩對自己越來越依戀,越來越親暱,他又覺得當時似乎有點過了那條……所謂主僕之情也好,養育之恩也好的那條線。他有意疏遠小孩,所以提出了分房睡。但孩子固執得緊,怎麼說都不同意。
“要不你就把他關起來,關個一兩次,小孩累了睡了,下次就習慣了。”呂衡見他不說話,以爲他在爲難,便出主意。
當天晚上,呂益確實這麼做了。
結果許白又哭又鬧,又砸門又踹桌子,將別府上上下下鬧得不得安生。
後來居然砸破窗戶跳了出來,還崴了腳,一瘸一拐地跳到呂益跟前,撲到他懷裡哭得滿臉淚痕,一直說着:“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居然把我關起來……你是壞人……”
呂益既心疼又無奈,哄了半天,暗罵呂衡只會出餿主意。
於是,呂益臥房的木工只停工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又吱吱呀呀地響了起來。
呂益後來見到呂衡,將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呂衡直樂,“真是一物降一物,你對外兇得跟頭狼似的,在家被那個小崽子治得服服帖帖。報應啊……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