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格鬥持續的時間約莫爲一刻鐘, 裁判旁邊擺放的那個銅壺滴漏落下了一滴水之後,比賽開始,再落下一滴水之後, 比賽結束。
由於比賽名單早已分發給了各個軍中, 一組士兵即將比試完畢的時候, 下一組士兵便在擂臺旁邊待命了。
濮陽武是個勝負心極強, 嗓門也極大的將軍, 格鬥進行到中段,輪到他軍中的士兵登場了。從那名士兵站在擂臺旁邊待命的時候開始,濮陽武便一臉心急的模樣, “別緊張!”“出拳要快狠!”儘管隔的距離尚遠,但濮陽武還是碎碎唸叨個不停。
許白算着比試進行的時間與安排, 不禁有些奇怪。現場觀看的士兵有六七百名, 照這個速度全部比完的話, 恐怕要十天的時間……究竟對決的次序是如何安排的?
董寧沒告訴他,他只得問濮陽武。濮陽武一臉鄙夷, “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你們後勤的到底管不管事。”
“我……”許白剛想說我是新來的,對諸多事宜並不瞭解,但突然想到他現在所站着的位置,是在軍中地位僅次於觀禮臺上的十三人的將軍們所在的一個位置, 肯定不會讓一個新人站在這裡, 於是便道:“我前段時間去漢中主事, 此次籌備未經我手, 故而有所不知。”
這番話編得合情合理, 濮陽武便相信了,開始說明:“第一天上午的比試自巳時起, 比一個時辰,下午的比試自未時起,比兩個時辰。上午比格鬥,下午比械鬥。明天上午比一個時辰,下午比一個時辰,同樣是上午比格鬥,下午比械鬥。最後是大將軍們登臺操練一番,晚上有慶功宴。”
“多謝。”許白暗自算道,一場比試爲一刻鐘,一個時辰有八組比試,共計十六人,兩天共計比五個時辰,便是八十人。怎麼會是八十人呢?現場來觀戰的可是有六七百名啊。
如果只有八十人比試的話,估計每個軍中只能派出兩名士兵分別參加格鬥和械鬥。那麼濮陽武的士兵很可能並不會在第二天比試的最後登場。許白有些擔心地問:“不知濮將軍另一名的士兵是何時上場?”
方纔的他的軍中已經有一名參加格鬥的士兵登場了,如果他的另一名士兵也是在今天登場的話,許白還得再找個明天有士兵參加械鬥比試的來吵架纔好。
濮陽武有些喪氣,“我軍中械鬥的士兵在明日倒數第三的位置登場,真不是個好名次……”
許白松了口氣,轉而問道:“不是好名次卻是爲何?”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今日是第一天,士兵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但到了第二天的時候,便會稍微疲乏了些,恐怕打起來也倦怠了。”濮陽武道。
“但對手同樣也是倦怠了,不是同樣公平嗎?”許白不明白所謂的不好是爲何。
“你們後勤之人不懂我們軍中的事務,”由於今日沒有他軍中的士兵上場了,濮陽武閒着也是閒着,索性對許白這個管後勤的講解了起來。
“名義上是比試,實際上是檢閱士兵。一個軍操練得勤不勤,好不好,全憑這個機會給左相檢閱。輸贏固然關鍵,但若比賽打得不精彩,讓左相看出來是疏於訓練了,精神懈怠了,那便會被治罪了。”
原來還有這番心思,許白想。這麼千里迢迢派了各自軍中最精銳的士兵前來,只是爲了在左相面前展示一下訓練成果,由此可見呂益地位之高。
“左相平時不去營隊中視察嗎?”許白問。
濮陽武覺得這話是在說左相疏於管理,有些怠慢了左相,急忙解釋道:“左相位高權重,哪有時間關心這些瑣碎事宜。再者,訓練的事情,有八位大將軍監督,何必勞煩左相操心?”
許白點頭,“那你們軍中是如何選拔士兵參加比試的?”在兩千五百人的軍中選兩名士兵上場,選十五六名士兵來錦城觀看比試,這個競爭想必會相當激烈。
“那自然是層層選拔。”濮陽武道:“由各營推薦,軍中先進行五輪比試,選出十五六名,再從這些人中間選出兩名來。”
“那豈不是很難?”許白道。
“豈止是很難,簡直是難於登天。”濮陽武答:“要知道,很多士兵即使只是爲了見一見左相,也是拼盡了全力。我們將軍每年都見不了幾次左相的面,更別說下級的士兵了。”
許白原以爲與呂益只是相隔了千山萬水,但現在才明白了,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左相興蜀地、惠萬戶,蜀中百姓哪個不知道左相的英明,比那個周項明不知賢德多少。足智多謀、勵精圖治、勤勉節儉、不驕不奢,對清瑞帝更是忠心耿耿,一心匡扶周室正統,我等民衆哪個不爲之欽佩?”濮陽武說起左相,敬佩之情便溢於言表。
“是啊是啊,”旁邊的一位將軍也附和道:“當年蜀中山匪橫行,民不聊生。周項明魚肉百姓,驕奢淫逸,他底下的官吏貪贓枉法,作威作福。朝廷的律法管不了他周項明,百姓怨聲載道而狀告無門。多虧左相在蜀地駐軍,將蜀地治理得井井有條,實乃百姓之福,萬民之幸啊。”
“錦城以外各州縣的衙門基本已經廢置,百姓有了冤假錯案,都喜歡找駐地將軍來裁決。”一位將軍補充:“左相說要爲百姓排憂解難,讓他們勞有所得、夜不閉戶,所以我們的事情便多了許多。”
許白聽罷,只覺得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聽着諸將軍們對呂益讚不絕口,便覺得呂益的北上之行會更有把握了,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是也。同時也暗喜,覺得這英明神武的人私底下,竟是天上地下獨他一人的。
但憂也是憂的這個。這麼備受崇敬的呂益,彷彿變成了非常遙遠的另一人一般。這天底下既然有這麼多的好漢崇拜他,定會有更多的女子心悅於他。
若是將來真能得了天下……
“聽說孟參軍有意將女兒許配給左相,不知是真是假。”有個將軍說起了八卦消息。
“孟參軍的女兒哪裡配得上左相。”另一位將軍道:“孟桂山若不是左相提拔,哪裡坐得上參軍的位置?”
濮陽武也附和,“我看能配得上左相的,只有周王朝的公主罷。”
“一定要是清瑞帝的公主才行。”一位將軍點頭同意。
但話音剛落,周圍的將軍們便嗤笑了起來,“清瑞帝的公主和周炳坤的年齡相仿,恐怕早死了吧。”
衆將軍難得從平日的操練中放鬆一下,說着說着,便口無遮攔了起來。
許白聽着,只覺得越聽越難受。
呂益相貌極好、英俊不凡、文韜武略、年輕有爲,將來更是有希望權傾天下。他會登上更高的位置,一覽芸芸衆生,等到那個時候,他還能看見自己嗎?
他真的會如諸位將軍所說的,娶一位周朝的公主嗎?
即使他不爲所動,但聽着那些將軍們贊同的口氣,娶公主似乎變成了民心所向。
他會在那個位置上身不由己嗎?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了,自己該怎麼辦?有何處可以容身,有何立場可以留在他身邊呢?
前提是,呂益還會讓自己留在他身邊嗎?
周圍突然爆發出了山呼海嘯一般的掌聲,是因爲剛纔結束的一場比試尤爲精彩,連呂益都站起來鼓掌了。
獲勝士兵所在軍營的將軍滿臉喜色,朝觀禮臺上看了一眼的時候,呂益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位將軍身上,表示讚許。
“你小子練兵還行啊!”濮陽武攬着他的肩膀,那位年輕的將軍樂得滿面紅光,合不攏嘴。
“左相好久沒有站起來了。”另一位將軍也過去恭喜,“你手下的那一員猛將叫什麼名字?讓他來我們軍中教教把式可好?”
“也要來我們軍中。”那個剿滅了蜀西山中二十一個土匪窩點的,有些傲氣的魯義中將軍也開口了。他在之前一直肅穆靜立,沒說過話。
呂益的一個讚許竟能讓這些將軍們高興成這樣……許白心中一陣忐忑,不安的感覺更強烈了。
晚上的比試結束了之後,許白沒去孟桂山那裡住着,而是去了呂益的宅子裡。
趙宥、楊正卿、孟桂山和另外兩名大將軍正在議事。都是習武之人,談起今天的一場場的比試,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這些人許白之前也見過,沒想到他們竟是軍中那麼高級別的角色。
見許白進來了,孟桂山找了個話頭道:“呂公子想必也疲勞了,大家今日回去,養精蓄銳,明日再戰。”
許白目送這羣人離開,想着自己與呂益的關係,這些人中有幾個是知曉的?孟桂山是一個,楊正卿恐怕也知道,否則不會一直盯着自己看吧……趙宥呢?像是不知道的樣子……
呂益送走了衆人之後,關上了門,順手又摸了一下許白的額頭,“病好了嗎?”
許白聽着,眼淚一下子便掉了下來。
諸將軍都說他日理萬機,但他卻還記得自己生病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