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被牙儈拉着走過了好幾條街,卻發現越走越偏僻,人煙也漸漸稀少。
發覺不對的時候,他轉身想逃,卻被溼布悶住了口鼻,失去意識。醒來後發現被綁在了一個破舊的房屋中,嘴被塞住,無法發聲。而屋裡不止他一個。
被綁着的小孩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也有個別隻被綁了手或者腳,站着或者坐着。
他嗚嗚地發出聲音想站起來,想要有個人伸手拿出塞在他嘴裡的破布。但那些孩子彷彿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漠然地看着門的方向。
他掙扎了一陣之後便知道徒勞無功,只能蜷縮着身體讓自己好受一些。地板的潮溼浸透了他的外衫,連裡襯好像也溼了,滲出寒意來。
有人推門走進來的時候,孩子們的眼睛都亮了。來人放了些粗食糟糠便關門離開,剛一放下,孩子們便去爭搶那些食物。
許白無法行動也無法張嘴,只能看着那些東西一點一點地被別人吃到肚子裡。
連着餓了三天之後,有人進來把他的繩子鬆了,把嘴裡的布取了出來,而他已經餓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又到了放食物的時間,他只知道爬到有食物的地方去,拼命把那些東西往嘴裡塞,拼命塞,像畜生一樣爲了活下來而耗盡心力。
從前的日子漸漸遠得好像一個夢。他的記憶變得不真切了起來,腦子也開始變得混混沌沌。沒有人說話,不知道時辰,只知道每天要去搶食,出恭的時候要被蒙着眼睛拖到茅廁,再被蒙着眼睛帶回來。
陽光會從牆壁的縫隙透進來,再漸漸隱沒下去。一天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有時會有孩子被領出去,再領回來。有的被領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輪到自己,也不知道被領出去意味着什麼。
有一天,開門進來的不是平日的看守,而是個錦繡白袍的公子。
公子杵着柺杖,十分虛弱地扶着門框,咳嗽了兩聲。他的面容白皙而消瘦,眉眼卻是非常好看的。杵着柺杖的手指瘦而細長,沒有繭子也沒有血痂,是不做農活也不拿兵器的手。
他的眼睛在屋裡巡視了一圈,指了指許白的方向然後轉身走了出去。接着進來了一個健壯的男人把許白拎了出去。
陽光在許白的眼前剎那間綻放,他久不見光的眼睛被這晌午的日頭晃得險些失明。待回過神來重新睜眼打量起周圍的環境時,他已被拎上了馬車,跪在那華服男子的面前。
“我叫呂益,呂家老三……你叫什麼。”那位公子先報了姓名,然後問他,但話音剛落便劇烈咳嗽了起來,急忙擺手示意他稍等再說。
許白張嘴震動了一下聲帶,試試能不能發出聲音,發現尚可,便答道:“……許白。”
公子點點頭,手在胸口拍了兩下,想平復一下方纔的難受:“……許白,我買了你,你便是我的人……”他說着的時候似乎又喘不上氣了,只得頓停一下,深吸了幾口氣再接着說:“我讓你學什麼……你便學什麼,我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做得好有賞……做不好有罰……你不按我說的做……我便殺了你……明白嗎?”
這似乎是威脅的話語被他輕飄飄地說出來,中間斷斷續續喘了好幾次,像說一段遺言一般。可能是一次說了太多,耗費了他很大的力氣。他扶着座位,靠在車幃上,慢慢閉上了眼睛,鼻翼翕動,彷彿睡着了。
又過了很久,他慢慢睜開眼,直起身子,重新打量着許白,伸手示意他過來。
許白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似乎無法抗拒,只得挪到了他的腳邊。
他伸手在許白臉上摩挲着。那手指很涼,劃過的地方彷彿會結上一層冰。
“你真美……”他說,眼睛眯了一下,仿若笑意:“明珠蒙塵……”
馬車行駛了很久很久,三少爺又閉上了眼睛,緩慢地呼吸着。
終於停下來了的時候,他伸出一隻手示意許白扶着,然後款步下車。下車時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我來幫你擦乾淨。”
呂家的屋宅大而氣派,但門口既沒有匾,也沒有門牌。大門在他們一行人進去之後便關上了,發出一聲悶響。
接着往裡走是華美的庭院與曲折的迴廊,新翠伴枯榮,城春草木深。許白打量着四圍景色,美則美矣,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走到一處大屋前,三少爺鬆開了抓着他的手,示意下人帶他去洗澡。他被伺候着洗澡,梳理,換了身體面的白袍,接着又被帶到了三少爺的面前。
三少爺正在洗腳,銅盆裡的水沒過白皙的腳背,見他進來了,便招手讓他過來。
“幫我洗腳……”三少爺吩咐道,他的語氣輕輕的,綿軟無力。
許白沒做過伺候人的事,顯得有些笨拙。他挽起袖子剛把手放進水裡去捉三少爺的腳踝,袖子就垮了下來,被沾溼了。
三少爺倒並不惱火,也不嫌他做事笨拙,倒是輕笑了一下:“一看就是沒做過活的人……罷了,罷了……”他揮揮手示意許白站起來,然後吩咐站着旁邊的下人道:“帶他去駱叔那裡學着看帳吧……”
許白覺得自己似乎是被嫌棄了。他依舊記得在馬車之中,三少爺輕聲慢語地對他說過,讓做什麼便做什麼,做得好會賞,做不好會罰,不聽話會死。剛纔那麼笨手笨腳的樣子,會不會被罰呢?他有些不安。
在昏暗的帳房裡,他見到了埋頭打算盤的駱叔。領他過來的下人介紹道:“這是呂少爺買來的小童,讓帶來跟您學看帳。”
駱叔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手裡的算盤並沒有停,似乎忘記了這件事一樣。他不說話,領他來的人也不敢跨進門去,靜靜在門口候着。又過了一會,噼裡啪啦的算盤聲停了下來,駱叔在賬簿上記了兩筆之後,吩咐道:“帶進來吧。”
許白又坐着等了會兒,駱叔整理了一下手頭的東西,然後抱着幾厚本的賬簿放在他面前。
“字都識得?”駱叔問道。他點了下頭。
“數都認得?”駱叔又問。他又點了點頭。
駱叔把幾厚本的帳攤開,開始教他,何爲舊管、新收、開除和實在,何爲舊額、見額、歲入和歲出。
晚上他被帶回了三少爺的房間,三少爺臥在軟榻上,好像睡着了的樣子。見他來了,緩緩睜開眼,似乎是被吵醒了。
“過來……”他朝許白擡了擡手:“上來……”
許白聽話便脫了鞋,爬上軟榻,小心翼翼地跪在三少爺身邊。
“學得怎樣了?”三少爺看着他的眸子依舊是溫和的,但笑沒笑卻看得不真切。
“能識得收支,懂得入出。”許白謹慎得答道。
“駱叔爲難你了嗎?”三少爺又問。
許白搖搖頭:“講了很多,想問的也都解答了。”
三少爺的臉上微微浮了笑意:“如此甚好……”
接着又吩咐道:“去沐浴吧……換了衣服之後……來幫我暖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