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衝!往樹林裡逃!”
肯特將軍跑在隊伍的最後面,一邊揮舞着手臂,一邊聲嘶力竭地喊道。
馬蹄聲從身後傳來,像洶涌的海浪,隨時都要將他淹沒——他出生在海濱城市,這種感覺對他而言並不陌生。
回頭望去,他可以看到霍里王國精銳騎兵的身影,就在他身後幾百米的地方。那些人身穿盔甲,嘴裡發出怒吼,手中揮舞着長劍,幾個小時前纔剛把他們的大軍打敗過一次。
天空中有神父在飛行,時而一道聖光彈從別後砸過來,幸虧他們的距離還遠,準頭很差。
而朝着前方望去,夜色下的樹林幽暗而又安靜,看不到一絲動靜。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地朝着裡面衝,就像經歷饑荒的災民衝向賑災的糧車。
他們知道,法師就埋伏在裡面,只要他們引誘着敵軍衝過去,就可以揮着刀反擊了。可是當敵人的大軍逼近身後,沒有人是胸有成竹的。他們只能憑藉求生的意志衝刺,什麼誘餌什麼埋伏都拋到腦後,只剩“我想活下去”的念頭。
可能只有肯特將軍還保留着些許的清醒。
說實話,他覺得這個伏兵的主意不怎麼完美。撤退中的軍隊忽然逃進一片樹林,不管對誰來說,這樣的場面都顯得有些可疑,追兵未必會上當。而如果要保證敵人不起疑心,那就必須要誘餌和追兵的距離保持得非常近。
——一羣即將要被追上的殘軍,慌不擇路,逃進樹林。這或許在敵人眼中會顯得更加合理一些。
肯特無法揣度那些神父的思維。他只能盡到一個“誘餌”該有的職責,放慢速度方便讓敵人接近,自己也走在隊伍的最後面。
追兵總是能把他認出來的。哪有軍隊的長官跑在後排當誘餌的?他覺得這麼做,也許能爲這個並不完美的埋伏計劃再增加那麼一點點的成功率。
他們還能有什麼辦法?
從邊境撤離的那一刻開始,他心中就已經充滿了絕望。霍里王國的鐵騎沖垮了他引以爲傲的一切,軍隊在敵人面前不堪一擊,他們在短暫的交戰後便只能選擇撤退,可是……他們撤不掉的。
肯特心裡清楚,即便有人斷後,敵軍一樣可以分出部隊,把他們這支頹喪的殘軍收拾得乾乾淨淨。這五萬人撤到最後,能夠活着回到都城的甚至到不了一萬人。
他不知道都城那邊是什麼情況,更不敢去想。邊境失守,他愧對執行首相對他的期待,更加愧對了自己在王宮前許下的諾言。那一刻,他甚至隱隱不希望自己活着回去,沒有在瑞吉納王宮中面對衆人的勇氣。
可是,爲了眼前這些士兵,他又必須活下去。
而在絕望與矛盾的煎熬下,本傑明的出現,忽然讓肯特看到了一絲希望。
魔法學院的院長,這片大陸上最強大的法師。肯特不瞭解本傑明到底有多強大,但是,他了解一個強大的法師能夠在戰場上做什麼。
更重要的是,他的出現讓頹靡的軍隊士氣一振,再次看到了希望。
因此,即便由他提出的埋伏計劃在肯特看來存在着衆多漏洞,肯特還是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了。
這是他們唯一成功撤退的方法。
“將軍!將軍!救我!”
一些呼救聲從耳邊傳來,奔逃的過程中,傷員成爲了這支軍隊難以負擔的累贅。士兵們還在盡力擡着擔架狂奔,但是有人被甩下來,已經是無可避免的結果。
肯特轉頭看了一眼,是個很眼熟的兵,可能什麼時候因爲跟他頂嘴被罰過三天緊閉,只是名字卻也怎麼都想不起來。
他狠狠心,想轉過頭,繼續往前面跑去,但是不知怎麼卻鬼使神差地跑到了那個兵身邊。
“將軍……救我,不要把我扔在這裡……”
對方的左腿已經斷了,無法前進,肯特只能把他背起來,繼續跟着隊伍往前跑。而在同時,後面的追兵已經越來越近,他甚至看到一枚聖光彈落在自己左手邊三米遠,差點就把他炸了個粉碎。
揹着這個兵,可能兩個人都會一起死。
肯特知道這件事,但不知怎麼的,他就是不願意去想。樹林近在咫尺,前方的大部隊都已經衝了進去,他感覺自己甚至只需要再跑個幾步,就能衝進去了。
轟!
又一枚聖光彈落下,這一次卻沒有那麼幸運。聖光綻放在他右手邊大概兩米遠,強烈的衝擊波一下子把他震倒,差點把背上的傷員都給甩了出去。
“將軍!你沒事吧?將軍!”
背上的兵已經陷入昏迷,邊上則是有幾個人迅速地靠過來,攙扶着肯特,一鼓作氣衝進了樹林之中。
“我們進來了……我們進來了!”嘈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把有些失神的肯特一下子又叫回了現實之中。
陰暗的樹林,他也看不出本傑明帶着法師埋伏在了什麼地方。不過,沿着事先約定好的方向,大部隊繼續朝着樹林深處衝去,等待着反擊的號角響起。
而身後的追兵,也在幾秒鐘後,毫不猶豫地衝進了樹林之中。
看見這一幕,肯特心中鬆了一口氣。
“殺啊!”
只是,喊殺聲已經震耳欲聾,最近的騎兵已經快要追上他。回過頭,他甚至可以看清楚對方盔甲上的花紋,嗅到馬身上散發出的臭味。
——敵人就要衝過來了。
肯特很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於是,他轉過身,把背上的傷員扔給前面的士兵,然後拔出了長劍。
“殺啊!”
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在這一刻沸騰。
他一邊喊着,一邊揮劍,砍向了那個離他最近的騎兵。對方大概也沒想到他的反擊如此突然,想要勒馬停下,卻被肯特俯身直接衝了上來。
一聲悶響,長劍從馬肚子下方穿上來,在慣性的作用,連着騎兵的腹部一同穿了過去。鮮血濺得到處都是,肯特整個胳膊都埋在了馬的身體裡,被帶得往地上倒了下去。
“將軍!”
有士兵的呼喚傳過來,肯特立馬回頭,惡狠狠地喊道:“跑!不許停!給我跑!”
可能是他浴血的兇惡樣子嚇到了那些士兵,也可能是長年累月的服從習慣作祟,那些士兵在短暫的愣神之後,轉過身,帶着傷員繼續往樹林深處跑去。
肯特的目光一直望着那些士兵,一直望着,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樹林之中,再也看不見爲止。
那一刻,重重疊疊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像海浪一樣。
他感覺非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