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一百年
?六月蘇州,豔陽天。
在大多數蘇州人看來,這一年的夏季是近十年裡最熱的一年。
這才六月中旬,還沒有到一年裡最熱的七月份,蘇州城已經連續有許多因爲中暑突然暈倒被送往醫館救治的人。
這時候,路邊賣消暑飲品的小販生意就分外好了。
“英娘,我們歇一歇再走吧。”撐着傘的小丫頭不過十來歲的模樣,扎着兩個丫鬟髻,一隻手給她身邊衣着打扮更講究齊整的小姑娘撐着傘,另一隻手拿着帕子不住的扇着風,小臉紅彤彤的,額頭上佈滿了汗水,她抱怨道,“早知道就坐轎子啦,天這麼熱,哪裡有耍把式的啊,一定是二姑娘使壞騙你玩兒的。”
英娘堵着嘴巴,大概也明白過來自己腦子笨上了人家的當,不樂意的瞪了一眼她的小丫鬟:“葡萄,你這是在怪主子我咯?”
葡萄吐吐舌頭:“我哪裡敢啊。”她急忙轉移話題,“英娘,我們去喝碗酸梅湯再走好不好?酸梅湯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
英娘皺鼻子哼了一聲:“我就知道你嘴饞了。”她嚥了口唾沫,發覺自己好像也有些渴了,酸酸甜甜的酸梅湯,好像很好喝的樣子。
到底是孩子,兩個小姑娘也沒那麼多講究,裝模作樣的矜持了一下,發現並沒有人注意她們兩個,於是捧着碗咕嚕嚕的喝了個過癮。
歇好了兩人正付了錢正打算回家,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小男孩兒大事不妙的叫喊聲:“啊呀!我的錢袋丟了!”
英娘和葡萄好奇的轉過身,看到的是一個和她們兩個年紀差不多大,眼睛圓溜溜的臉頰有些嬰兒肥的男孩子。
葡萄忍不住和英娘咬耳朵:“他長的真好看。”
英娘皺鼻子:“羞!”
葡萄笑嘻嘻的,不以爲意:“比二姑娘誇的天上地下都沒有的哥哥好看多了,是吧,英娘。”
英娘這回贊同:“沒錯,她哥哥醜死了。”
那邊,男孩兒找遍了全身都沒找到一個銅板,急的滿頭大汗,紅着臉訥訥的說道:“我銀子好像被偷了,能不能先欠着,等我回家拿了錢再給你送過來?”
一兩枚銅板的事情還欠着,小販笑了:“小公子,您要是想喝霸王湯就直說,瞧這藉口找的,我每天至少能聽到十個人跟我這麼講……這樣吧,你腰上掛的這隻小貓挺精緻的,你把它留我這兒,等你拿了錢過來我再還你如何?”
男孩兒聞言一下子攥緊了小貓,猛搖頭:“這個不能給你。”小販臉上好像什麼都明白的笑容讓
他的臉再次漲紅了,他睜圓了眼睛毫不示弱的看回去,心一橫,“我把鞋子給你!我舅舅特意讓人做的,值多少銀子我不知道,但我很寶貝這雙鞋子,把它做抵押總行了吧?”
不是小販小心眼爲難一個孩子,只是他小本生意,賺的錢都是一個銅板接着一個銅板積攢起來的,大熱天的客人還能坐下喝兩口酸梅湯消暑解渴,但他不行,他得招待客人,辛辛苦苦的,就是一文錢的損失他也捨不得。
正想答應,旁邊有個小姑娘的聲音清清脆脆的插了進來:“我替他付好了。”
說話的是英娘,葡萄奇怪的瞥了自家姑娘一眼,小手在她背後戳了戳,英娘小幅度的扭扭腰,意思是讓她別鬧。
英娘讓葡萄掏了錢給小販,小販笑眯眯的謝過英娘,沒再管男孩兒。
男孩兒紅着臉對英娘和葡萄說謝謝:“你們真是好人。”
英娘一本正經道:“我剛剛想起來你是誰了才幫你的,嗯,你是隔壁街茶樓的,茶樓的老闆是好人。”
“那是我舅舅。”男孩兒對英娘有了好感,“我舅舅最好了。”他羞澀的笑了笑,道,“我會把錢還給你們的,嗯,你們在這裡等還是和我一起去茶樓?”
葡萄繼續戳英娘腰眼兒:幹嘛呢?
英娘給她使了個眼色,葡萄滿臉茫然:啥意思。
男孩兒看着光明正大的在他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的倆小姑娘,眨眨眼,很不識趣的問道:“你們眼睛不舒服啊?”
英娘:“……”
葡萄:“……”
英娘咳嗽一聲:“我們和你一起去吧,葡萄,給姑娘我撐傘。”
於是男孩兒在太陽底下走,嬌滴滴的小葡萄和小英娘打着傘跟在他後面,男孩兒把兩人從茶樓後門領進去,進去就是被大樹枝葉覆蓋的嚴嚴實實的後院,涼風陣陣,好涼快。
後院樹蔭最濃密的地方居然還搭建了一個椅子鞦韆,葡萄用研究的眼光打量着椅子鞦韆:“看起來不太結實啊。”
英娘:“繩子好細哦,不知道結實不結實。”
男孩兒疑惑的看了看兩股繩子合起來有他手腕那麼粗的繩子,納悶兒的摸了摸後腦勺:“很結實
的,不信你們去試一試。”
英娘矜持道:“好吧,我和葡萄一起坐上去沒問題嗎?”
男孩兒保證:“沒問題,真的。”
於是英娘和葡萄高高興興的擠在一起盪鞦韆,被無視的男孩兒傻乎乎的看着她們半天,遲鈍的說道:“那我去給你們拿錢?”
沒人搭理他。
葡萄:“高點!高點!”
英娘:“啊啊啊啊會掉下去的!”
“小樓?”一個疑惑的聲音傳過來,男孩兒最先注意到,盪鞦韆的兩個小姑娘暫時還沒從興奮的狀態裡回神,玩兒的不亦樂乎。
從前面茶樓裡走出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長髮如墨,眉眼修長,五官長得十分好看,氣質乾淨,給人的感覺很舒服,一眼看過去很容易讓人對他生出好感。
他身材頎長挺拔,穿着白色滾金邊的白袍,蘇州城這些年男子的服飾以白色爲主流,但卻很少有人能把白色穿的像他這麼出彩的,看到他的人不會認爲他附庸風雅,事實上,人們的感覺出奇的一致,若說整個蘇州城裡誰最適合穿白衣,那麼定然非“茶樓”的老闆澤公子莫屬。
順便說一句,紀澤開的茶樓的名字就叫“茶樓”。
他有些驚訝的看着興奮的盪鞦韆的兩個小姑娘,愣了半晌,忽然露出一個說不上是什麼意思的奇怪笑容,笑眯眯的看着江小樓,意味深長道:“你交的新朋友啊。”
江小樓搖搖頭,較真的說道:“不是的,小舅舅,我欠她們的錢。”
紀澤:“……欠多少。”
“兩文。”
紀澤:“……”
這時英娘和葡萄也看到了紀澤,兩人慌慌忙忙的從鞦韆上下來,一個個漲紅了臉窘迫的看着紀澤。
英娘:嚶嚶嚶嚶好丟臉QAQ
葡萄(⊙_⊙):明白了!啊啊啊姑娘你果然是爲了看澤公子來的!
紀澤忍笑,輕輕咳嗽一聲,裝模作樣道:“聽說兩位是小樓的債主?”
英娘不敢和紀澤說話,害羞的往葡萄身後躲,使勁兒戳葡萄,葡萄炸毛:“姑娘你戳疼我了!”
英娘羞惱:“笨葡萄!”
江小樓始終都處於“我怎麼什麼都沒看懂”的茫然狀態:“小舅舅,她們怎麼了?”
紀澤:“噗——”他刷的搖開扇子遮住半張臉,真是好久沒看到這麼有活力了的小姑娘了,大家閨秀他這些年見過不少,但一個個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早就審美疲勞了,看這主僕二人的衣着打扮便知她們不是什麼小門小戶,宅門裡能養出這種性子的女孩兒還真是稀奇了。
要知道,如今的朝代對女子的約束遠沒有一百年前那樣寬鬆自由,朝代在更迭,禮教卻也越發的嚴格。
“小樓,去請兩頂小轎,快晌午了,待會兒還了‘債’記得把兩位小姑娘送回去。”
江小樓:“嗯,我知道。”
英娘上轎之前還在發花癡,捧着臉道:“終於能親眼一睹澤公子的風采了,果真如傳聞中的那樣模樣又好看性子又溫和,是個大大的好人。”
葡萄忍不住嗆她:“那您回家不如讓老爺給你提親好了。”
英娘小臉一整,嚴肅道:“葡萄,嫁過來的想法太膚淺了,你不懂,澤公子那樣的人,我想不出有什麼人能配得上他。”
葡萄道:“姑娘,葡萄我的確不懂,不過你不覺得我們兩個‘小’姑娘討論這種事情很羞羞嗎?而且……”葡萄叉腰,指着江小樓道,“他在偷聽哎!”
兩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了江小樓,江小樓本能警惕起來,心裡毛毛的看着眼前的兩個小姑娘,一眼一板的說道:“小舅舅纔不會喜歡你們!”
葡萄又跟英娘咬耳朵:“他很好騙的樣子。”
英娘點點頭,嚴肅的威脅道:“好,看不上就看不上,不過你若是敢把我和葡萄剛剛的話往外傳,影響我和葡萄的清譽,那麼我就——”江小樓的心提了起來,“我就來你們家提親!把你娶回家天天讓你給我當馬騎欺負你!!”
江小樓淚奔:“我纔不要嫁給你!”
英娘皺皺鼻子:“那就不許亂說話。”
江小樓委屈道:“我纔不會亂說話……嗯,轎子來了。”他把手心裡捂的熱乎乎的銅板遞給英娘,“還你。”
英娘:“不要了,溼乎乎的。”
葡萄趕緊收起來:“姑娘,還能買碗酸梅湯喝呢,不要白不要。”
送兩人上了轎子,聽葡萄吩咐轎伕到“趙府”,江小樓纔回家,紀澤正在院子裡等他,見他一臉憂桑的小模樣,忍俊不禁:“不會被欺負了吧?”
江小樓想着答應過英娘不說話,愣生生的把給舅舅傾訴委屈的慾望壓了下來,悶悶的搖搖頭。
紀澤沒有刨根問底,他揚了揚手裡的請帖:“過幾日嚴家千金要和知府公子成親,聽說在婚宴上會給賓客展示一塊在烈日下也不會融化的‘千年寒冰’,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江小樓擡眼看他:“會是爹爹和紀姑姑嗎?”
紀澤嘆息:“不知道。”他找了一百年,每次抱着希望而去,每次失望而歸,他一個人真的太孤獨了,儘管知道不該,還是忍不住把江小樓從空間裡放了出來陪自己。
至少他們是幸運的,不但僥倖逃命,還從紀瑄那裡繼承了一部分空間以及空間裡的財寶,空間很小,但對於他來說,足夠了。
江小樓想了想,表情堅定道:“小舅舅,我要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