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允禮聽完,笑了出來。
我攤攤手,一臉無奈地看着他。他見了我這頗有些孩子氣的舉動,眼底的神色柔和了幾分:“有不習慣同我說,本王會命人都給你安排妥當。這倒是有趣,本王竟是帶了一個什麼都不會做的丫鬟回府。也罷,王府又豈會在乎多養一人?”
“誰是你丫鬟?”聽了他這番話,我的臉色立時變了。不悅,十分的不悅。自小我也是備受寵愛被照顧大的,在家就如同小公主一般,如今他竟要我做他的丫鬟,心底的傲氣登時點燃了怒意。
“怎麼,你自己願意同本王回府,那便已是王府的丫鬟了,此刻又想反悔?”允禮不解地對着我道。
我盯着他,心中一陣煩躁,但心知跟他也說不清楚道理,索性下榻將他拉到門邊推出去,順手關了門。“若在你眼中,跟你回府便是做了你的丫鬟,就算我身無所長,孤身一人我也不與你回王府。”說完,我靠在門上,心中煩悶。當我將這跨越百年的相遇當作一段美好的緣分時,時代觀念的不同以及他印刻進心裡的尊卑階級毫不留情將這美好的願想撕裂。現實與想象,赤裸裸的差距。
“莫以爲本王縱容你,你就可以翻天了。好自爲之。”雖說一路而來看得出允禮是一個十分自持的人,饒是如此,身爲皇親國戚的他自小便只有被侍候的份兒,何曾有人敢這般對他?當他被我關在門外時,終於心裡的怒氣溢了出來。
聽得他在門外的怒斥,我倚着門背坐下,眼眶微紅。委屈,很委屈,自小,連我爸媽和哥哥都不曾用這種語氣跟我說過話。如今,允禮居然這般斥責我。想我以前爲了心中對他不知何起的崇敬仰慕,做過許許多多荒唐之事。走過他走過的地方,熟讀他所著的晦澀難懂的詩文,牢記歷史上每一筆對他的描寫,甚至,爲他如今王府被摧,陵寢被盜,連他本人也快被世人遺忘而憤憤不平。只是,他又如何知道?在他眼裡,此刻的我不過是一個身份低下的丫頭。我知道,在清朝,宮門王府的丫鬟都是八旗包衣出生。雖說於他們這些八旗子弟而言,包衣之奴身份低賤,但若沒有這包衣身份,普通人,連奴才都做不了。讓我這般沒有身份的人入王府做丫鬟,在他們心裡,已是極大的擡舉。
“丫鬟?”我想着這個詞,心裡委屈、憤怒、不平冗雜一陳。
“爺,姑娘的衣衫屬下買回來了,您看……”允禮剛帶着怒氣從我房外離開,便傳來了陸茗風的聲音。
“買回來了就拿過去,難不成還要爺親自送去?”允禮呵斥他一聲,那聲音隔着門板都能讓我聽的一清二楚。
“姑娘,翛翛姑娘?”我坐在門邊,聽見茗風在外敲門喊我,但我並不想理睬他。
“姑娘,衣服在下買回來了,給您送進來?”茗風繼續道,說着便試探性地推開了門。“姑娘,快起來翛翛姑娘,這是怎麼了?”茗風見我坐倚在門邊,還以爲出了什麼事兒,忙隨手將衣物一放來扶我。當他見到我微紅的雙眼中還帶着未散的怒意時,兀自站了起來。
“姑娘惹了我們爺了?在下少有見過爺這般生氣。我們爺性子算是好的了,姑娘這一屆草民,惹了爺,爺便是要你的命也天經地義。在下不知姑娘從何而來,爺這般信你,審都不審便將你破格帶回府侍候爺,姑娘當知道感恩纔是。”
“你出去。”我看向茗風,目光中染上了一絲冷意。
“衣服放這兒,爺親自交代屬下去買的。姑娘莫要忘恩負義。”茗風說着,關上門離開。
“她在做什麼?”茗風剛一出門,門外就傳入允禮的低語。
“翛翛姑娘一人坐在門邊,雙眼發紅,看着似在傷心。”茗風回話道,“屬下以爲她惹了爺不高興了,故告誡她莫忘恩負義。”
“一人在傷心?”允禮輕聲念道,緊接着便是傳來了腳步聲。
我假裝無視茗風的離開,聽得他們在門外的對話與動作時仍舊在地上坐着。我曾和我閨蜜楊可兒說,我似乎從來不知思念是什麼感覺,縱使離開父母哥哥獨自一人去美國求學,我也從未有想家人想到想哭的時候。因此,我特別不理解身邊一同留學的朋友們哭着想爸媽。可兒笑說,那是我從未受過委屈。從小我便被爸媽哥哥保護得很好,在學校裡,因着我外向親切的性格,朋友很多,再加上成績也一直不錯,老師也喜歡我,故而從未有任何人讓我受過委屈。她說,人在委屈的時候,會特別想念家和家人。
我體會到了,真切地,深刻地體會到了。
“爸爸,媽媽,哥哥。”我輕輕喊着,這一喊,把眼淚喊了下來。果然,委屈的時候,會特別想念那些愛着自己,護着自己的人。
門忽然被推開,我不想理會進來的人,那人的聲音卻還是讓我擡起了頭。“把衣服換了下樓用晚膳。本王還從未親自喊人用膳過。”
“王爺自便,不用管我。”我悶聲道,心裡賭氣一般實在不想同他說話。
我抱腿坐在門邊,下巴擱在腿上,臉頰雙側長髮披落,一張臉上,似只有那雙帶着委屈和不平的雙目引人注意。在我輕喊爸爸媽媽和哥哥時,他進來了。此刻連語氣都不自覺軟了下來。“明日還要早起趕路,趕緊下樓用膳。這天極冷,飯菜也該涼了。”
“我不想去京城,不想去你的王府。”我極輕極輕地說道,心底卻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想還是不想。我自然願意跟着他--我一直癡迷的人。況且若不跟着他,我實在一無所長又無處可去。可是,他那句“丫鬟”刺痛了我,我的驕傲又怎麼允許我從此對他低聲下氣?
“你若想要自由,本王不會禁錮你。只是留在王府,你需要一個名分和藉口。你將以本王身邊侍女的身份留在王府,但本王不會將你視作丫鬟。這,如何?”允禮蹲下身,對我道,“能一直留在王府的人,除了門客,本王的福晉侍妾世子格格,便只有下人和侍衛了。
未曾料到他竟會如此說。我以爲,在他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裡,像我這種沒有身份的人,生來便就是低人一等的。說不出是什麼心情,有感激,感動還有一絲酸澀。“你身爲王爺,爲何願意這般對我?你完全可以丟下我不管,甚至直接問罪。”我對上他的眼,道。
“本王不知,許是隨心吧。”允禮起身,目光看向門外。“更衣下樓。”允禮說着,指着一旁茗風送進來的衣物對我道,邊準備爲我關上房門。
“慢着,”我起身扯住房門,“我,這……”
“如何?”允禮頗有些奇怪地注視着我。
“這衣服,該如何穿?”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他,對上他錯愕的雙目。
“這,本王,呃,本王命茗風將晚膳送到房裡來罷,用了晚膳,請掌櫃的內人來教你。”允禮輕咳一聲,轉過頭道。見着他這模樣,我不禁一樂,我都還未曾臉紅,他倒是尷尬上了。古代重禮教的男子,臉皮都這麼薄?
得了允禮的令,茗風將我與他的晚膳送至我房裡。我與允禮對坐着用膳,都說古人“食不言,寢不語”,我也不敢再與他說話,夾了菜放入口中。雖說百年前沒有我們現在那多種多樣的調味品,廚師自己調配的味還真是毫不遜色。少了調味品的鮮香,卻多了原汁原味的清爽。
用罷晚膳,經歷一日跌宕驚嚇的我確也是有些睏意。“翛翛,你早些歇息吧。”允禮對我道,“本王回屋了,有事,可以喊我或者茗風。”
“你們怎麼刷牙?”我脫口而出道,轉而便覺得這話十分怪異。
“刷牙?”允禮蹙眉想了想,“你說得是淨口?”
淨口?古人說話還真是文謅謅。我心裡想着,邊點了點頭。
“本王去給你拿青鹽。用鹽擦牙,曉得麼?王府裡頭自有軟刷和牙粉,只是外頭只得學尋常百姓用鹽擦牙。”
我點頭應下,坐在牀沿上等他取來牙鹽,艱難地用手指將牙擦了一遍,總算鬆了口氣。未穿越時總妄想着穿越,看了許多奇奇怪怪的穿越小說,卻從沒有人想到過,習慣了現代的生活,當我們回到古代,缺少這樣那樣的日常用品,是有多麼的不方便。允禮離開,我走到牀邊準備安歇,卻忽然想起這不知多少人蓋過的被子,心裡十分別扭。屋子裡生着炭火,並不是很冷。我有些嫌棄地將被子枕頭都搬到一旁的榻上,順手拿起允禮的黑水貂大氅上牀,蓋在了自己身上。
貂皮大氅很寬大。允禮那約莫高過我一個頭的身高,大氅他穿來也是正好險險在他腳背之上,讓我蓋着,完全足夠我縮進整個身子。厚重的大氅蓋在身上,很暖。我微微將臉埋進大氅裡一點點,鼻尖嗅到一陣氣息。說不出那是什麼味道,只是淡淡的,十分清雅的香味混合着一點男子的氣息。
這是他的衣物。我心想着,擡手將大氅又拉高了一些。雖說這一日,我與他有過誤解和不悅,但他的所做真的出乎了我的意料。尤其當他說出“本王不會將你視作丫鬟”時,我心裡的撼動。我知道,對於他這樣一位生在封建社會又出生顯貴的皇阿哥而言,這句話,是他放下了多少的傲慢而說出的平易近人。他本就是我一直放在心裡的人,一個讓我情不知何所起,卻愈來愈濃烈的人。如今我真切地感受着衣物上他的氣息,心裡似流星劃過,一瞬明亮。
也不知多久才睡着的,當我再次恢復意識時,只隱隱約約聽得有人在喊我。難受,特別難受。我彷彿沉淪於混沌中,頭重腳輕,身子虛浮,連大腦都無法正常思考。
“她這是怎麼了?”我的牀邊,允禮側坐着,一直喊不醒我,轉頭問茗風。
“屬下也不知。本想着喊翛翛姑娘起身出發,卻是怎麼也喊不醒,她姑娘家的,屬下又不敢貿然進屋,等到王爺來喊,進來便就這般。”茗風回話道,“姑娘莫不是病了?”
允禮聞言,將手置於我的額前,輕輕一觸便收了回來:“甚是燙手,茗風,快,快去將大夫請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