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在地下迷宮中摸索着,又餓又渴,強行支撐着打開了兩間石室,只覺得氣力幾乎耗盡。兩個人都開始出現耳鳴的陣狀,眼前象有一串金光在時閃時滅。那是人體已將耗至極限的狀態。
他們都明白,若再不找到食物和水,他們都已經撐不下去。
而偏偏在這樣的情況下,兩個人居然發現無論如何,再也找不到下一間石室的入口,他們在這間石室中,沿着四壁來回摸了數遍,卻沒有在光滑的石壁上找到任何開關按鈕。
兩個人只覺得頭暈眼花,趴在地上,似乎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耳中,忽然聽到幾聲細細的“吱吱”聲,在這毫無生機的地底,哪來的老鼠叫聲?起初,他們都以爲自己是因爲餓極產生的幻聽,但是那聲音又“吱吱”的叫了兩聲,竟不知從哪處鑽出一隻灰毛小老鼠來。
那隻老鼠看起來雖然小,一雙小眼睛卻賊溜的放着精光,一副神完氣足的模樣,小小的身子圓滾滾,皮毛油亮,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缺吃少喝。兩個人都驚訝萬分的瞪着那隻灰毛小老鼠,只見那隻老鼠搖頭晃腦,朝着他們爬了過來,小腹便便,竟象個吃飽喝足的員外。
那隻老鼠爬到他們面前,瞪起兩隻小眼睛瞄了他們一眼,卻又倏的打轉,沿着來路溜了回去。沈萱和冷焰對望了一眼,兩個人心照不宣,不約而同的跟着那隻老鼠往前爬去。
他們都已想到,既然這裡有老鼠,那麼就說明,這裡一定有糧食和水,不然,老鼠怎麼生存?沈萱心裡苦笑了一下,在這面臨絕境的時候,他們竟然要靠一隻小老鼠來救命了。
灰毛小老鼠沿着牆角往前爬了一段,忽然停了下來,繞着一個地方兜圈,兜了一圈,兩圈,到第三圈的時候,它好象終於找準了方位,伸出一隻鼠爪往地面上按了按,只聽“卡”的一聲機關輕響,一扇石門居然在它身旁裂開一條縫,緩緩開啓!
那隻灰毛老鼠立刻朝着門縫一鑽,溜了進去。
沈萱和冷焰立刻跟了過去,在鼠爪按過的地面上看了看,發現地面上有個微小不起眼的花紋按紐。這間密室的石門開關,原來是在地面上!難道他們一直找不到。那隻老鼠看來是無意中找到了這個開關,在這扇石門後發現了糧食和水,所以它才如此熟悉。
沈萱和冷焰心頭一喜,連忙從石門中鑽了進去。
他們才一步跨進石門內,那扇石門竟又“卡”的一聲,在他們身後自動合上了。
石室中光芒大熾,亮光照在他們的臉上,當兩個人看清面前的情形時,不禁驚呆了。
這是一間寬大的石室,室中陳設精美華麗,靠裡的牆邊,擺着一隻軟榻,榻邊的桌上,擺滿了各色水果點心和美酒。一隻石几上,立着一隻人高的燈架,燈架用玉石雕刻成龍的形狀,龍頭昂起,龍口張開處,正托起一隻碗大的夜明珠。那一室光華,正是從這隻夜明珠上面發出的。
一眼看到石室內的華美畫面時,沈萱和冷焰幾乎以爲是走錯了地方。這哪裡象一間石室,分明是哪家公子小姐宴飲享樂的雅閣!
石室正中,此刻正擺了一隻大大的木桶,木桶中水霧縈繞,一人坐在木桶中,背對着他們,展伸的雙臂扶在木桶邊上,彷彿享受之極。
四個身穿紅、綠、藍、黃衣衫的少女,胸口圍着抹胸,肩膀上搭着一層薄薄的輕紗披肩,正圍在木桶邊,給桶中那人澆水,梳頭,搓背,揉肩,輕紗下滾圓白皙的少女胳膊,露出誘人的色澤。
桶中那人似乎十分享受,將手指指了指擺滿水果和美酒的桌子,立刻便有一名綠衣少女走了過去,端起桌上的葡萄和酒壺,走了過來。經過沈萱身邊時,她忽然停了停,眼角光芒,似有意似無意間瞟了沈萱,隨即輕笑着走開。
“公子,嚐嚐這個葡萄,這纔是今天早上新從架上摘下來的呢!”綠衣少女咯咯笑着,將一隻又大又圓的葡萄喂進桶中人嘴裡,等他吞了下去,隨即舉起了酒壺:“張開嘴來。”桶中那人仰頭張大了嘴巴,綠衣少女便將酒壺微微傾斜,一線細細的酒水,從酒壺中化成一線,流入了那人口中。
酒水中的馥烈醇香在空中散了開來。“是女兒紅。”冷焰閉上眼,吸起鼻子,猛嗅了一下,下意識的舔了舔早已乾裂的嘴脣:“陳了最少有十年了。”
他再張開眼睛時,目光中已流露出剋制不住的貪婪光芒,死死的盯在那綠衣少女手中的酒和葡萄上。
經過了七天八夜的煎熬和斷水缺糧的折磨,他的身體無比需要一滴水,一粒糧食。而現在,當所有這些美酒美食擺在自己面前時,身體裡所有的慾望刷的一下復甦,此刻便是有人告訴他這些東西有毒,他也會毫不猶豫的一口吞下。
彷彿是覺察到了他的目光,綠衣少女嘻嘻笑着,雙手捧着托盤,將葡萄和美酒遞到了他們的面前。冷焰忍不住一把抓起酒壺,對準嘴巴通通喝了個痛快,再一手抓起葡萄,皮也不剝的直往嘴裡塞。他吃得太快,幾乎快要被自己嗆到。酒水順着嘴角流了下來,打溼了胸襟。若是此時有人看到,誰也不敢相信這就是威嚴無比的臨風閣御風堂首座。
綠衣少女眼中閃過一線冷光,將盛着葡萄和酒壺的托盤端到沈萱面前。面對那樣誘人的美味和美酒,沈萱卻只是臉色淡淡,緩緩搖了搖頭。
綠衣少女甚是詫異,忍不住擡起頭來,目光在沈萱臉上一掃。那一眼,沈萱忽然覺得象是有把刀的寒光,從自己的臉上一閃而過。
綠衣少女隨即垂下了眼斂。
桶中人卻忽的大笑起來。“沈萱,我吃過的東西,你還不敢吃麼,難道你怕中毒?”那人語聲清洌,動聽,卻含着說不出的譏誚。
聽到這熟悉的語聲,沈萱忍不住失聲:“你是……”桶中人緩緩轉過頭來,露出優美的面容,脣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薛懷夜!”饒是沈萱平素一貫淡定自如,此刻也不禁失聲:“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很會奇怪麼,沈萱?”薛懷夜淡淡的笑着,一旁的紅衣少女拿着潔白的象牙梳,用纖長的手指幫他梳理長長垂拖於桶外的黑髮,黑髮上的水珠,沾到象牙梳上,順着少女的手指,緩緩流了下來。
綠衣少女道:“我家公子是滿月山莊請來的貴賓,自然會享受上賓的禮遇。”她說話語聲清脆,但臉上卻平板板的,不見絲毫表情。
“這用來囚禁獵物的地下迷宮,竟然還有貴賓間。”沈萱看着薛懷夜,道。“你不信?”薛懷夜笑得更加優雅起來:“你看冷堂主吃了這裡的東西,現在不是一點事情也沒?”沈萱順着他的語聲,看了看冷焰,冷焰此刻已經吃飽喝足,正盤膝坐在地上閉目休息,面上一副滿足的神情,果然沒有絲毫中毒的跡象。
薛懷夜招了招手,綠衣少女立刻將手中的酒壺,高高舉到沈萱的面前,薛懷夜指間端起了一隻酒杯:“沈萱,你我一向冤家路窄,不管我走到哪裡,都會與你狹路相逢,今天,我們又在這座滿月山莊的地下迷宮中,再次相遇,你說,這種不是冤家不碰頭的緣份,不值得你我這對冤家,共乾一杯麼?”
他眼中目光閃動,似乎想起了什麼前塵往事,忽的嘆息了一聲:“八歲之時,我就遇上了你,我們的命運從此改變。十八年來,我們永遠都把對方看作敵人,卻從未共飲過一杯……這杯酒,就當是爲了你我的命運,我先乾爲敬!”他忽的一仰脖,將手中酒倒入喉中。
綠衣少女亦自酒壺中斟了一杯酒,遞到沈萱面前。“命運……”沈萱喃喃的道,垂下眼簾,看着綠衣少女手中那一杯清澈的酒水,似有所思:“命運的軌跡,由來莫測。”
薛懷夜手中握住空杯,雙眼放出尖針一般的光芒,盯着他:“沈萱,你不肯喝?”沈萱忽的擡起眼,搖了搖頭。“以你沈萱之聰明過人,竟然不敢喝下我敬你的這杯酒?”薛懷夜眼中,又露出那種尖銳譏誚的神情。
“酒中也許無毒,”沈萱淡淡的道:“但今日石室相遇,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他注視着薛懷夜。薛懷夜也注視着他。
兩個人之間,彷彿有什麼暗流涌動,忽然變得沉默下來。
“葡萄美酒夜光杯,如此美酒,沈公子怎麼可以不喝呢?”正在爲薛懷夜梳頭的紅衣少女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象牙梳,從軟榻旁的矮几上,拿起了一隻杯子。那隻杯子用祁連山玉精雕而成,紋飾天然,杯薄如紙,壁光似鏡,她拿起一隻酒壺,往杯子中細細注滿了酒,步履輕移,走到沈萱面前:“此杯名叫夜光杯,用其斟酒,酒味甘甜,日久不變,若是月光下對飲,杯內明若水,似有奇異光彩。”
她見沈萱不爲所動,盈盈一笑,眼波流動,將夜光杯舉起,道:“此刻石室中雖無月,但沈公子請看,映着夜明珠的光芒,杯中酒水,真的好象有奇異光彩呢!”
她的語聲綺糜軟糯,隱隱有種誘人的氣息,沈萱不由低下頭去,往杯中望了一眼。杯中酒水微漾,一滴滴如同冰晶,沈萱眼中,不禁有了一絲沉醉的光芒,緩緩伸出手,去接紅衣少女手中的夜光杯。
他的手指,無意間碰到了少女的手指,紅衣少女驚呼了一聲,連忙撒手退開,肩上的紅色輕紗披肩卻在轉身的剎那飄落了下來,露出光滑誘人的肩頭,少女的肌膚,閃着緞子般的光澤。
紅衣少女連忙彎下腰去,正要撿起落在地上的披肩,卻見沈萱彎下腰,撿起了披肩的一角。他的目中流露出了迷離的光采,看着紅衣少女。紅衣少女嗤然一笑,一手挽起輕紗一角,牽着沈萱,向軟榻走了過去。
沈萱臉上掛着笑,腳下茫茫然,任由她牽引着,亦步亦趨跟至軟榻邊。
“坐下。”紅衣少女軟語道。沈萱依言坐在軟榻上。“這才乖嘛!”紅衣少女哄孩子般的囈語道,從沈萱手中拿過夜光杯,忽的面色一變,手中竟多了一支燃着的線香。
紅衣少女一手執香,將那支香在酒水上橫豎一劃,口中唸唸有詞,那詞卻不同於漢文,嗚哩嚕嚕,其中隱約可以聽到些“刮些阿達”的音節,紅衣少女咒禱完畢,眼睛看着沈萱,將酒杯端到他嘴邊:“喝下去!”她語聲冷峻,帶着命令的口吻。
沈萱如同中了邪般,目光呆滯,將那杯下了咒的酒水老老實實的喝了下去。
一直懶洋洋倚在木桶中的薛懷夜,眼神忽然變得尖銳如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沈萱,一口一口的將夜光杯中的酒,全部喝光。他終於鬆了口氣,臉上又露出了邪氣魅惑的笑容:“秋羅,你往酒中下了什麼咒,那什麼……刮些阿達什麼的?”
紅衣少女卻將夜光杯往旁邊重重一擱,不耐煩的道:“‘刮些阿達’是我們南疆的咒語,意思是明禍福之老婆婆,我剛纔對沈萱施下了我們南疆最強大的咒術——祝由術,沈萱喝下那杯酒,就會看到冥間的刮些阿達,刮些阿達法力高強,就算這個人平時精似鬼,現在也得任由我們擺佈,”她瞪了薛懷夜一眼:“我現在就算是叫沈萱學小狗那樣咬你一口,他也一定會硬生生從你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她出言大是頂撞,薛懷夜卻並不生氣,只是陪笑道:“南疆的祝由術,果真象你說的那麼神奇?”
紅衣少女得意道:“這個自然。祝由術不僅可以用來下咒,使中咒者入魔,修煉此術至巔峰者,更可以開發出各種身體的特異功能,比如遁術,飛騰之術。”她斜睨了木桶中的薛懷夜一眼,昂然道:“不然你以爲滿月山莊能花那麼大代價不惜重金從南疆將我巫真大人秋羅請來?”
她霍的站起身,蘸着玫瑰花汁的指甲往臉上一撕,嗤的從臉上撕下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隨手往地上一扔。
面具下的那張臉,眉濃似黛,脣紅欲滴,竟比方纔明豔百倍。只不過這樣美麗的一張臉上,卻透出蛇蠍一般的毒辣之色,如同帶刺的玫瑰,雖然豔麗無比,卻令人不敢靠近。
秋羅俯下身,纖長的食指勾起沈萱的下巴,將臉湊近他,細細端詳:“真是個絕色的美男子,生着一張如此動人的臉,連我都忍不住心動了呢!”她鮮豔欲滴的紅脣,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啄,眼波流動:“若不是此前我收了他們的重金,允諾了滿月山莊,此刻我可真想反悔了呢!”
乍聞此言,薛懷夜面色一變,隨即陪笑道:“只要你對付了沈萱,以後你要多少個美男子,我便賠你多少個美男子,陪侍臥榻之側。”
秋羅還未說話,綠衣少女反脣相譏道:“巫真大人統御南疆,令各部族俯首稱臣,想必不至於在這麼點兒小事上不守信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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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羅聞言側過臉來,眼光在綠衣少女臉上瞟了一瞟,淡淡道:“你倒是很爲你的主人說話。”綠衣少女臉上一紅,語氣卻不由軟了幾分,雙拳一抱:“還請巫真大人早點施法,解救我主人之難!”
秋羅微微一笑,回過頭來,眼光落在沈萱近在咫尺的臉上。她明如秋水的雙眸中,陡的升起兩團綠光,綠光由小及大,從她的眼珠中迸出,落到沈萱眼前,綠光忽的一搖,分作六團火光,卻連成一線,繞着沈萱的頭頂徐徐舞動。
秋羅的語聲,如同來自地府幽冥:“沈萱,看着我。”綠光中的沈萱,果然擡起頭來,目光直直的盯住秋羅的眼睛。“我是來自地府的刮些阿達,沈萱,你告訴我,血玉指環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在……”沈萱茫茫然的道。綠光燃燒着,在他頭頂明滅,他的整個人的神智,彷彿已經被地府的鬼靈攝取。
他只說了一個字,然而這個字一出,綠衣少女和薛懷夜俱是一喜!秋羅的臉色,在綠光的搖晃中宛如地獄幽靈,森森道:“在哪裡?把它交出來!”
“在,在……”沈萱的語聲,卻變得結結巴巴起來,臉上更加茫然,似乎在極力的回憶。“到底在哪裡?”秋羅語聲加厲,綠光在她的語聲催動下陡的一震,火光陡的升高一寸,沈萱的臉上,更加痛苦起來。
綠衣少女和薛懷夜急切的盯着他的嘴脣,盼他趕緊說出來。
“在,在……”沈萱嘴脣顫抖着,忽似看到薛懷夜,陡的眼前一亮,似乎記起了什麼,擡手指住他:“就在他的身上!”
“薛懷夜!”秋羅霍然回頭,綠光陡的消失,她的手指之上,卻騰起了一股血色的煙霧,煙霧翻騰着,筆直成一線,直逼到木桶中的薛懷夜咽喉前,在他喉間一繞,竟如一條繩索般,將他死死勒住。
“下了祝由術的人,是不會說謊的!”秋羅將手指一提,血霧在薛懷夜喉間勒緊:“到現在你還想抵賴麼?把血玉指環交出來,否則,我將用這條噬魂索,吸光你身上的精血!”薛懷夜的臉色,在血索的纏繞下漲得通紅,他伸出手指,拼命想要去掰開那道血索,然而手指卻象抓到無物,血索反而如一條毒蛇般,將他纏得愈來愈緊。
薛懷夜的臉色,由紅轉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不……不在我身上!”“死到臨頭,還想抵賴!”秋羅的手指一動,噬魂索受到祝由術的加持,索上忽然騰起一陣煙霧,煙霧翻滾着,煙霧中的血色愈來愈濃,紅得象是要滴出血來。
而木桶中的薛懷夜,喉頭被噬魂索纏住,張開嘴噝噝的喘着氣,在木桶中拼力掙扎,攪起大片的水花,濺得桶邊的黃衣少女和藍衣少女向後退開了一步,卻還是被水花濺溼了裙裾。
噬魂索上血**來欲濃,薛懷夜的臉色卻變得愈來愈蒼白,木桶中的水花漸小,漸漸平息,漸漸不泛起一絲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