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天就陰沉沉的,灰濛濛的安城在淒厲的風中瑟縮着。站到窗邊,珠鉉明顯感受到從周圍山上嫋嫋吹來的寒氣。又過了一會兒,輕輕釦在黑白琴鍵上的手指也微微有點僵硬,珠鉉緩緩的將蓋子放下,轉過身走進與琴室相對的臥室裡收拾了會兒東西。
“無聊!今天真是太無聊了。”珠鉉心情煩悶到不停的朝玻璃窗呵氣,隨後又用手指在窗戶上勾勾抹抹。或許人越處於閒來無事的時間,雜亂的情緒便不受控制的接踵而來。再也無法保持冷靜頭腦的珠鉉,甚至一度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親耳聽到昨夜煜誠在和婆婆講電話時那種故意針對自己的私語聲。
想到這裡,珠鉉便覺得更加意難平,雖然此時的她已經到了名副其實的大嬸年紀。但作爲tva集團會長宋晟民的獨生女,她的一生只需要像個小女孩似的奢望些浪漫甜蜜即可。至於來自婆婆的抱怨、以及煜祺眼中那種恨不得一口吞掉自己的目光,在她結婚之前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未來的自己居然會爲這種事而煩心。
新來的僕人似乎不怎麼使用玻璃窗清潔劑,她朝着窗子呼的吹過一口氣後,便用幹抹布仔仔細細的來回擦着,搞得四周的空氣如野獸出沒般吱吱作響。大約過了兩分鐘,那個僕人認爲擦得窗明几淨了,便慢慢停了下來,無聲的笑了笑,那雙皮實的胳膊上稍稍露出了兩塊隱約得有些可愛的肌肉。
“喂!你知不知道搞出這種噪音很乾擾別人練琴啊!”珠鉉一邊細細的環顧着,一邊用很薄情的聲音發着牢騷。但在除她之外的所有人看來,這絲毫沒有什麼可指責的地方。
“可惡!不管幹什麼都會覺得巨無聊。”返身回到房間裡的珠鉉,根本不在乎同一個空間裡還有沒有別人,氣喘吁吁的聲音大得讓人不聽也得聽。
午後的陽光就像在細密的過濾器裡濾過似的,明媚細膩。宋晟民送給女兒宋珠鉉的這棟別墅就坐落在稍稍有些傾斜的斜面上,所以站在客廳前面的寬敞平臺上,珠鉉就能看見爸爸家的房頂。而且只要聽到樓下大門開合的聲音,珠鉉就能立時分辨出是不是自己的媽媽。但這個糟糕的一天,從早到午,一直到大雨滂沱的午後,都不乏那些很輕很輕的腳步聲,慢慢的,輕快的聲音漸如雛鳥走路般噠噠作響,那些僕人們走的每一步,每一個咳嗽都如切割器般奏效在珠鉉的心間。珠鉉再次無聊的坐回到化妝鏡前等待着,但她的頭髮好像也在和萬惡的陽光戲耍似的閃爍個不停。
“哎!每天都是老樣子,一點新意都沒有!”無聊像空氣一樣充斥着整個世界,珠鉉表情複雜的推開窗子,此刻縷縷青煙正從地面緩緩的飄向灰暗的天空。看着遠方那片熟悉的茵茵森林,珠鉉的眼睛忽然在死寂的空氣中閃出隱隱藍光。
就像年輕的情侶喜歡相互依偎着走路一樣,那種火花在安城大學的每一個角落裡燃燒着。不僅如此,時不時的總有些容貌稚嫩的少男少女舉着傘擦過宋珠鉉的肩膀。傘下的男孩伸出雙手,慢慢蓋在女孩幾乎凍僵的臉頰。那個女孩微笑着迴應她,那樣熟悉的慢動作似乎勾起了珠鉉心底最真切的渴望,她目瞪口呆的凝望着他們,黑亮的眼睛裡跳動着瑩光。
正在另一邊小跑着的英俊男孩微微猶豫了一下,臉慢慢的向珠鉉的肩膀靠了過去。一個稍縱即逝的轉瞬,兩人之間瀰漫着呼出同一縷白色水氣,或許是珠鉉的耳朵接受到了一股彷彿黃色的網球在茵綠的草地上跳動般輕盈的聲音。她慢慢偏轉過臉…
雨水在那個男孩的身上流淌着,他的呼吸是那麼的動聽,被雨水濡溼的側顏英俊得令人目眩。慢慢的,那個男孩也迷惑般的轉過臉,他的雙眼,一會兒浮現出美麗的霞光,一會兒又瀰漫着黑漆漆的夜色,珠鉉連忙躲開一段距離,遠遠的看着男孩,那種神情一如欣賞一幅獨具匠心的雕塑。
雨一片一片的飄落在地上,男孩驀然低下頭,掛着雨珠的喉結不停的上下移動。“砰砰砰…”是心動啊,珠鉉乾嚥了口唾沫,卻像吞了一團火,唾液從乾巴巴的嘴裡落進食道又途徑了心臟,所到之處皆引起一陣異樣的刺痛。
擦肩而過的男孩慵懶的伸出一隻手捋着頭髮,把髮絲緊貼到頭皮上,然後一縷一縷的撩撥着盪漾在珠鉉心頭的萬千思緒。珠鉉的心跳頓時強烈到了極點。被風掀起四角的傘下,她居然用那麼含情脈脈的目光凝望着一個陌生的男人。
“很抱歉,可以跟你搭一段路嗎?”大朵大朵的雨珠如輕盈的粉蝶般,在男孩如淨土般潔白的臉上曼舞。區區一個轉瞬間,珠鉉便感覺到從脖子開始,連一個手指、一個腳趾都無法動彈,她的身體無論冷熱都沒有感覺。
“因爲今天是我主持校園晚會的日子,我的衣服不能溼。”
男孩的理由並非不容反駁,但珠鉉還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真是太謝謝你了,你真是今天這場晚會的救星啊。”
那個有着高高個子的男孩,燦爛的笑容和像清澈溪水一樣閃亮的目光,無論站在什麼角度,都會讓珠鉉繼續生髮出一種類似於一眼萬年的錯覺。
“是邂逅的順序搞錯了吧。”珠鉉誇張的用力眨了眨眼睛。或許是注意到珠鉉眼睛裡時而有亮晶晶的東西閃現,那個陌生的男孩就更努力的在嘴角綻放出一抹更驚豔的微笑。
“那,那個你剛剛不是應該在得到我的首肯後,再鑽進傘裡嗎?”儘管亮亮的閃光在眼眶裡打轉,珠鉉還是緊咬着嘴脣,假裝介意的說道。
“藝術樓應該離這兒不遠了吧,真是很抱歉,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雖然失去了觸碰到他臉孔的身份,倘若時光倒流,珠鉉一定會緊緊的抓住他,在他的髮絲和額頭上印下無數個吻…
“讓我來吧。”
男孩順手握住傘柄,細如削蔥的手指順着傘柄慢慢滑靠在珠鉉溫熱的拇指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漸漸微閉着眼睛。珠鉉默默的凝視着像燈蛾一樣翻飛在男孩臉上的水花,此刻她的心裡彷彿也有東西在呼應般的舞動着,忽然,珠鉉下意識的摸向無名指上的戒指。慢慢脫下的瞬間,有水珠飄進了她的眼睛裡,而面前那個男孩的臉頓也頓時變得霧濛濛的。珠鉉連忙高高的仰起頭,不停的眨動着眼睛,直到那片水霧漸漸消失。
“已經到了,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請你吃飯,在學校食堂。”
果然啊,分別的時間和場景要簡短纔好,話音漸落,男孩便頭也不回的跑進漸漸收攏的雨勢裡,看着零零星星的葉片慢慢覆蓋住男孩渺茫的背影,珠鉉慢慢闔上眼睛,此刻在她的心底,那片明亮的霞光映得男孩的面容清晰可鑑。
“這個噴霧的味道怎樣洗才能去掉啊?就這麼坐到窗口上也太不禮貌了吧。”鄭敏荷怏怏的嘟囔着,如雪白人偶的臉上交織着迷茫與驚異。
“是啊,在正式上班之前就遭到恐怖襲擊,這麼狗血的畫面居然從熒屏搬進了現實,等下我要怎麼解釋才能推掉今晚的同學聚會啊。”、“我家親愛的說好會來接我下班的,我們已經兩個月沒見了。”咖啡搭檔的聲音漸漸急促起來,眼睛卻辣得怎樣努力都睜不開。其實不光是她們兩人,經受過噴霧暴擊的大家都感覺自己像是在水面上行走的沙堆人,至於承美遞給大家的卸妝油,只能一點一點的將他們融進水裡。
“需要幫忙嗎?”
“哦,哦好的,謝謝。”
自“新成員爭奪事件”之後,孫美玉、申正煥這對夫妻就對“異性的示好”特別牴觸,而李承美那隻陌生的蝴蝶,卻突然扇動着翅膀飛到了意識和無意識的邊界上。孫美玉悄悄擡起頭偷瞄着承美,她的笑容輕柔如風,吹得丈夫申正煥一臉心潮涌動。瞬間,美玉被一種幾乎要燃盡全身的慾望控制住了,她的內心、腦子還有嗓子直接迸發出像活火山一樣的滾燙熔岩來。
“你跟着瞎攪和什麼?就算是捕風捉影,那風和影也只能是我們的鄭煜誠代理跟周明曜代理,哪能輪到我嘛。”這張像飛碟一樣飛過來的臉,一下子切斷了妻子蒸餾般滾燙的呼吸,美玉默默的低下頭,臉色卻變得越發慘淡了。
“你們也真是太過分了,怎麼能這麼無底線的開新同事玩笑?!就算要開也千萬別帶上我們的鄭解決師啊,他可是我們安城赫赫有名的已婚人士。”因爲崔仁赫的“粉墨登場”,這個本就十分寂寥的“雪屋”更放出絲絲寒光…
“你不要緊吧!”智媛的整個眼睛一下亮了起來,看着眼角同樣紅腫的承美將最後一塊溼巾留給自己,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感動的淚水。承美立時又轉到金智媛身後,輕輕拍撫着她還有些隱隱抽搐的肩膀。“阿欠…”忽然,承美自己的臉上也無聲的滑下兩行淚,她慌忙擡起手,在被大家注意到之前,迅速擦掉了臉上和眼角的淚水。
“哼!假惺惺!剛來就知道拉攏同事。”鄭敏荷中氣扁扁的嘟囔了一句,坐在一旁的咖啡搭檔互相眨了眨眼睛,孫美玉更是鬱悶得瞠目結舌,張着嘴來回看着智媛與承美。
絕對不能,死也不會…看着故意刺激自己的鄭敏荷,承美的臉開始不停的抽搐起來。
“真是很不好意思啊,承美小姐,我代替我們的鄭宗親向你道歉。”崔仁赫用那雙褐色的眼睛深深的看向承美。那一刻,手機在承美的口袋裡瘋狂的震動着,但她還是朝着滿臉正色的崔仁赫轉過身,嘴角露出一絲禮貌的笑意。
“沒關係的分行長,雖然不是五色彩帶,但剛剛也確實很有歡迎儀式的氣氛啦。阿欠…”承美飛快的用手擋住嘴巴,一雙滾燙的眼睛儘量自然的衝着崔仁赫乾笑。
“鄭煜誠和周明曜兩位宗親是被我安排着去拿歡迎噴霧的,但煜誠這傢伙沒有什麼生活經驗,估計是把別的什麼東西當成那個了,你們大家就也多多擔待些吧。”崔仁赫的臉也是純白的,風平浪靜,沒有任何表情,像被白色壓路機壓過一樣,唯獨那雙眼睛裡,突然又波濤洶涌起來。
“對對對,一定是這樣。”咖啡搭檔使勁捂住顫抖個不停的嘴脣,一臉動容的望着崔仁赫。孫美玉和申正煥不愧是信用組與貸款組的老大,互相對視的眼睛裡頗有些沉穩的意味,儘管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那隻把頭埋在身體裡睡覺的野獸。
“阿欠…阿欠…”
沒有一絲風的空氣,很快大家的臉肌便又像驚濤駭浪似的抖動起來。就連承美也感受到那種熟悉的蝴蝶在自己的面前飛來飛去,使勁翻揉過眼睛後,連四周雪白的牆上也漸漸落下不計其數的點點星光。
“話雖如此,這個歡迎儀式也太辣了,我的嗓子到現在都好燙啊。”、“要不是煜誠哥人太實誠,我得了多年的鼻塞也不會好轉得這麼快。”、“不過,怎麼就是看不到把這裡搞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呢?!”崔仁赫起身離開同事們不到一分鐘,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氣氛就又弄得像抗戰之前一樣。特別是角落裡的咖廚邊,咖啡搭檔,鄭敏荷還有孫美玉這四枚赫赫有名的萬話筒,一個不落的圍站在一起。
“喂!以你對罪魁禍首的瞭解,他現在是不是獨自一人在某個地方避身呢?”鄭敏荷的視線變得更加露骨,孫美玉似乎毫不關心的篤篤用手敲着咖廚上的螃蟹殼,在聽到敏荷話音落下的瞬間,假裝無心的擡了一下頭,連接面頰和頸椎的部分隨下巴也一起高高的擡了起來。盲盲目目的咖啡搭檔則興沖沖的攔住周明曜的去路,明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點頭、點頭,再點頭。
“明曜哥你怎麼能出賣你最忠誠的死黨呢?!”金智媛一臉提防的盯着明曜,就彷彿他是混進單位推銷的小商小販似的。
“還不是因爲剛剛分行長,又不顧後果的將我和煜誠哥拴到一塊了麼,煜誠哥是tva會長的親女婿,大家看在他丈人的面子上也不好把氣出到他身上。而我就不行了,我充其量也不過是人家女婿的窮朋友。”明曜的臉上有幾處如冬青葉子大小的青腫和樹葉邊緣一樣長長的擦傷。在他努力吸鼻翼的瞬間,那些傷如勳章一樣赫赫發亮。
“智媛啊,剛剛周代理跟你說了些什麼啊?”明曜前腳剛剛踏進洗手間,那種可怕、陰沉的寒意便如影隨形般的聚到金智媛身旁。
金智媛聳了聳肩,用中氣十足的冷笑迴應了周圍所有人充滿疑惑的臉孔。
“就是說啊,你到底躲到哪去了啊!再不現身,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洗手間裡,周明曜帶着哭腔高喊道。
“哥拜託你千萬要看開點啊。”
從洗手間出來的明曜不光是臉在抽搐,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胸口,甚至連他的心臟都開始失控般的抽搐了起來。
“謝謝你,智媛。”明曜乾嚎着從她手中接過那張二次利用的溼巾。慢慢擡起頭時,
他看到承美的臉正對着自己的臉,眼神明亮,閃着銀光,那閃亮的光直直落入了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