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驚遇
許是因爲這樹上的桑果從來無人採摘,往年的果子都落入泥土變成了養料,因此滿樹滿枝都是一串串的橙紫,分外繁茂,不過片刻,碧落手中的提籃便就已經裝滿了。
她仰起頭,衝着顏箏說道,“箏箏,下來吧,這裡的桑果那麼多,等需要的時候,咱們再過來摘也是一樣的。”
顏箏想了想,便點頭,“也好,若只是試方子,提籃裡這些果子便已經足夠,等胭脂做了出來,顏色質地氣味都好,再過來多摘些無妨。碧落,你拿着籃子往後退些,我這就下來。”
她利落地轉身,小心翼翼地沿着樹幹往下爬,正下到一半時,忽然聽到廢棄屋宇的一角傳來微弱的聲響,細聽卻似是什麼人在痛苦地低吟。
她在半空中停下,回過頭循着聲源張望,赫然看到青石板路上淋着星星點點的紅痕,看起來像是血漬。她皺着眉頭繼續望過去,隱約看見破敗的門扉內一動不動地躺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假若不是因爲剛纔那句若有似無的呻吟,她幾乎要以爲那個人已經死了。
她心裡一驚,在韓王府這樣的地方,躺着這樣一個重傷將死的男人,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事。若是旁人遇到了這種事,興許還能說得清楚,可她是在紫騎雲大人那裡掛上了號的人,若是與這些事沾染上了關係,那有千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想到那個心狠手辣的男人,她便覺得渾身一寒,彷佛覺得有一股強力扼緊她的咽喉,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一個錯神間,忽覺腳下一滑,整個身子便一頭載入了高高的草叢之間,沒了影蹤。
碧落大驚失色,急忙問道,“箏箏,你怎麼樣,有沒有摔傷?”
約莫有半人高的雜草叢中,傳來顏箏餘驚未定的聲音,她小心而戒備地低聲說道,“我在這裡,我的腳好像扭到了。”
碧落將提籃放下,沿着顏箏方纔走過的道飛步入內,只見滿身草屑的少女神色痛苦地扶着右腳跌坐在青黃色的草木間,她忙撩開她的布襪,只見腳踝處已然腫起,觸目一片紅色,她試着輕輕觸碰下去,關切地問道,“疼嗎?”
顏箏吸了口冷氣,牙關打着哆嗦得搖了搖頭,“不疼!”
其實是很疼的,鑽心的疼。但想到這裡是個是非之地,再疼她也要儘快和碧落離開這裡,爲了讓碧落安心,她便只能咬着牙,露出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強作堅強地說不疼。
她扶着碧落手臂想要起身,但只要稍微一動,就覺腳踝處有千萬根鋼釘入骨,那種刺痛令她眼淚都流了下來,她眸中蓄滿了水霧,但卻仍然說道,“扶我起來,這裡蟲子好多,咱們快點離開。”
碧落看顏箏渾身哆哆嗦嗦的樣子,便想要揹着她,可顏箏個子比她高些,試了幾次都從她背上滑了下來,她跺了跺腳,將顏箏扶到破敗的牆上靠着,然後說道,“箏箏,你在這裡坐着等我,我去請個粗壯的嬤嬤過來揹你回去,等着我,我馬上回來。”
她將話說完,連盛滿了桑果的提籃都來不及拿,便小跑着出去了。
顏箏叫她不及,又猛然驚覺那個重傷的男子正躺在與自己一牆之隔的屋內,白日裡心中驟然生出一股寒意。她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離開這裡,離得遠遠的,這些麻煩事不要找上自己纔好,可偏偏她的腳踝傷得厲害,莫說離開,她甚至連輕輕動一動都會痛得嗤牙咧嘴。
她忍不住雙拳緊握,只期盼在碧落找到人來救她之前,屋裡的那個男人千萬不要醒來,也千萬不要有什麼人來找他,免得自己無辜被牽累進去,又要被那個雲大人當作是奸細般折磨威脅。
但老天似乎並沒有聽見她虔誠的祈求,一隻血淋淋的手不知道何時攥住了她受了傷的右踝,她又驚又痛,但偏偏動彈不得,根本就沒有辦法甩開,只能竭盡所能裝出兇惡的模樣,怒聲呵斥道,“你是什麼人?快放開我!”
一道沙啞而虛弱無力的嗓音響起,“箏……救……我……”
顏箏害怕得渾身發抖,這男人知道她的名字,這意味着哪怕她現在逃脫,只要有人捉住了他,那她也一定逃不開雲大人的拷問,這算是威脅嗎?她只不過是看到這裡的桑果長得好,想要摘些回去制胭脂罷了,爲什麼就要讓她遇到這樣的事。
她心裡驟生怒意,倒將害怕的情緒減少了幾分,大着膽子將他緊緊攥着的手指一個個掰開,毫不客氣地甩了回去,她勉強撐着身子往屋子裡望去,只看到一具幾乎算得上是血肉模糊的軀體,身上的天青色粗布麻衣早就已經被血染紅,那人的髮髻散了,瀑布一般的墨發和着血黏在臉上,看不清楚容貌,只知道是個身材十分魁梧高大的男人。
顏箏微微一愣,隨即咬了咬牙說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爲什麼會在這裡,更不知道你是怎麼將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的,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腳踝受了傷不能動,你讓我救你,但我自身難保,怎麼救你?更何況,我的同伴已經出去叫人,最多一炷香的時間,就會有人找到這裡來,我根本救不了你的。”
她頓了頓,接着說道,“既然我根本就沒有辦法救你,不若你行行好,放過我,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的,能不能請你看在我沒有害過你的份上,把你從我同伴那聽來的名字忘掉,好嗎?如果你非死不可,也不要拉着無辜的我陪葬,我還有重要的心願沒有達成,現在決不能死。”
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有着短暫的沉默,過了半晌,他卻又低聲說道,“真……真……你大概不記得我了,但我卻一眼就認出你了,不知道你小時候月姨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我,我是小虎,穆小虎。”
顏箏一怔,腦海中似乎有模糊的影像跳躍出來,影影綽綽間,她彷佛身處一座開滿雪色梨花的小院,一個長相絕麗但是眉宇間卻帶着病容的女子抱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指着石桌上的畫像說,“真真你看,這是你小虎哥哥的畫像,他最後一次來看你時,你纔剛滿一歲,如今兩三年過去了,也不知道他在那等苦寒之地過得可好,他年紀那麼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她輕輕蹙眉,強忍着腳踝上傳來的劇烈痛感,撐着身子爬到那男子的跟前,探出手去將他滿頭墨絲撩起,瑩瑩日光下,露出半邊俊美絕倫的臉來,而另半邊臉上,卻密密麻麻紋着整副墨綠色的雕青,黥面可怖,彷佛鬼魅。
顏箏一時窒住,穆小虎,怎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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