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像誰

049像誰

顏箏跟着韓城令錢護的母親錢老夫人進了大雄寶殿,敬拜過菩薩後,便由知客僧引了去後院的禪房。

一路上,盞兒心裡不虞,臉色如同墨盤般黑沉,但偏偏對錢老夫人,她又莫能奈何,只能不停向顏箏甩眼色示意。

見顏箏一副懵懂的模樣,咬了咬牙,貼近她壓低聲音說道,“時辰不早了,姑娘該跟老夫人請辭,若是晚了,顯慈庵不讓咱們進,看姑娘到時候該如何是好。”

這語氣森冷,帶着濃烈的威脅意味。

顏箏曉得,盞兒並不願意自己和錢老夫人相處太深,也不願意自己有機會見到明經大師。

她心裡揣測,這位慈和的錢老夫人及她的家族在韓城乃至北地,該都有着極高的地位,連司徒側妃也要高看三分,盞兒是怕她得了錢老夫人的歡喜,將來令司徒側妃難做。

她一個決心要離開的人,倒沒有那樣的野心去攀附錢老夫人。

但明經大師她卻是非見不可的,如錢老夫人所說,顯慈庵的一應供給都出自於廣蓮寺,那位妙蓮庵主再清高孤傲,對於自己的金主,總也該有幾分敬重的。

有了明經大師的引薦,說不定要比司徒側妃的印信還要管用。

司徒側妃令她持經誦佛十五日,她必須要在這十五日間想法子離開,如果顯慈庵的人不甚友好,那她被諸事纏身,還哪有這個機會?

顏箏想着,盞兒一路之上對她態度極差,想來是打定主意了要盡力爲難她的。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非要與盞兒修好?橫豎不是一路人,那不妨就對立到底吧。

是以。盞兒的威逼她只當做沒有聽懂,便咬了咬脣說道,“老夫人美意,怎好拒絕?盞兒姐姐要是不願意見明經大師,就自個跟老夫人去說。”

這聲音不輕不重,恰落到錢老夫人耳中,在禪房門口,她的腳步頓住。

錢老夫人挑了挑眉,眼中便帶了幾分鋒芒,她聲音沉穩渾厚。雖然滿面慈愛的笑容,但說起話來,卻頗有威懾。

她說道。“明經大師德高望重,早已不見外客,這廣蓮寺的事務,皆交由首徒玄真打理,今日老婆子三請四求。纔有幸能聽他說禪解惑,閒雜人等,本是不該帶進去的。”

她轉過身,笑着輕輕撫觸顏箏的手,“聽高僧講經,受益匪淺。你既有佛緣,便跟着我進來吧。”

言下之意,是要將盞兒留在禪院外面。

盞兒急了。忙喚了聲,“錢老夫人,顏姑娘此來是要爲側妃持誦祈福的,側妃可還病着哪傳說之諸神之戰!”

錢老夫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問道。“你在明淨堂做事,是幾等?”

盞兒一凜。低低地答道,“三……三等……”

錢老夫人冷哼一聲,“改日我得去問問王爺,韓王府的規矩什麼時候竟改了,區區三等的丫頭也能在老婆子面前呼來喝去了。”

她話鋒一轉,言語中透出幾分隱隱的不屑,“你放心,顏姑娘是我帶走的,若是側妃因爲她遲了一時半會的唸誦,就一病不起了,這賬算在我身上,老婆子會親自到王爺面前負荊請罪的。”

話剛說完,她便拉着顏箏的手進了禪院。

錢府幾個粗壯的管事婆子橫眉冷對着盞兒,用力將她一推,就將禪院的大門合上。

顏箏這會倒有些受寵若驚,她自問一路之上也沒有竭力表現,怎得倒讓這位錢老夫人爲了她竟肯得罪司徒側妃?

她不由有些不安,低低地說道,“老夫人垂愛,您維護小女的心,顏箏感激萬分,只是……側妃那裡……側妃總是側妃,若是您……小女於心何安?”

韓王尚無正妃,司徒側妃主持韓王府一應事宜,也常召屬官的家眷入府來閒談聚會,儼然就是北府地位最高貴的女人。

若是她刻意爲難,錢老夫人就算家族再顯赫,也是吃罪不起的。

錢老夫人聞言倒是重新看了顏箏一眼,她嘴角露出欣慰笑意,輕輕拍了拍顏箏的手,“老婆子果然沒有看錯,你是個好孩子。”

她話音微轉,“你放心,這回的事是司徒側妃做得不地道,她藏着掖着還來不及,又怎會拿這事來大做文章?好了,住持已在禪房,你我噤聲,莫要再拿這些俗世之事叨擾他。”

顏箏見錢老夫人不願意多談,心裡隱約覺得,錢老夫人與司徒側妃之間,似乎本就有着心結。

她沉下眼簾,不再深究,跟着錢老夫人進了禪室。

明經大師笑着起身相迎,“老檀越,別來無恙。”

錢老夫人與他寒暄兩句,便將顏箏拉到身前,“這是韓王府的姑娘,到妙蓮師太那持誦清修的,還請主持看老婆子三分薄面上,派個師父親送過去,這孩子素有佛緣,妙蓮師太一定會喜歡的。”

明經大師看了顏箏兩眼,連連點頭讚歎,“這位女施主面相極好,是個有福緣的。”

他對着隔廂喚了一聲,“玄真,你親自領着這位女施主去見你妙蓮師叔。”

廂房的門被拉開,進來一個三十不到的青年僧人,他對着明經大師行了一禮,便請了顏箏要將她送去顯慈庵。

顏箏見到那玄真的第一眼就覺得眼熟,只是她想不起來,到底曾在哪裡見過這人。

按說,她前世可從未離開過皇城,哪裡有機會見過北地的僧人?便是在護國寺,她也只見過主持圓琛大師,其他的師父不會有接近她的機會。

可她還是覺得這個玄真十分眼熟,似是在哪裡見過幾回。

但這會卻沒有讓她恣意回想前世的時間,也不是追究玄真和尚眼熟不眼熟的時機。

她曉得錢老夫人並不是當真要帶她與明經大師一起參佛,不過只是求這一份體面,便忙謝過了住持和老夫人,深深一福之後,便跟在玄真身後。在院門口與盞兒會合後,一道往後山走去。

從禪院到顯慈庵倒並不算遠,只走了小半刻鐘便就到了,那玄真親自將顏箏交託給了妙蓮,這才離開桃運狂醫全文閱讀。

有了廣蓮寺住持首座弟子的交託,妙蓮師太果然客氣了許多,親自領了顏箏去了一座空闊安靜的禪院,說道,“姑娘既是爲側妃持誦祈福,倒也不必每日去前殿與比丘尼們一道做早晚功課。”

她推開主廳。笑着說道,“此處設有小佛堂,姑娘可在禪院裡持誦。”

顏箏心想。倘若不必與那些比丘尼們打交道,倒更多了幾分自由,這是好事。

她又見這所禪院屋宇頗多,想着這樣不必與盞兒擠在一室,行事便越加便利得宜。等她熟悉了庵堂的環境,再查探好下山的路線,便可找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這裡了。

她心裡存了希望,臉上的笑容便越發明媚,深深地對着妙蓮師太鞠了一躬。“有勞師太了。”

許是這大禮足夠謙恭,令妙蓮師太心裡有一種滿足感,她越發慈和。笑着說道,“姑娘若是有事,便喚無塵,她就住隔壁的禪院。”

她又交代了幾句,這才離開。

顏箏心情愉悅地進了自己的屋子。見盞兒也拿着包袱跟了進來,不由皺了皺眉說道。“我方纔在山門口摔了一跤,弄髒了裙子,我想換一身乾淨的衣裳,再開始爲側妃祈福。”

這是逐客的意思。

盞兒卻道,“姑娘腿腳不便,來時周嬤嬤叮囑過我,要多幫扶着姑娘一些,是以,我想,不若我便與姑娘同住一屋,也好就近照看姑娘。”

竟是打定了主意,要與顏箏同住。

顏箏不由冷笑了起來,“原來周嬤嬤叮囑過盞兒姑娘要多幫扶我這腿腳不便之人,看來在山門之前,我倒是錯怪周嬤嬤了,我還以爲是我素日哪裡做錯了事說錯了話,得罪了她老人家,她才藉着這機會讓盞兒姑娘來折磨我的呢。”

她雙目微寒,“這一路之上,盞兒姑娘既不曾幫扶過我,這會想來我也不再需要,這禪院裡空屋那麼多,你隨意找一間住下吧,我這裡用不起你。”

盞兒倒不曾料到顏箏說話竟然如此毫不留情面,但她原本心裡就懷着惡意而來,倒也管不得這些,便索性將包袱的衣裳一件件地往衣櫥裡頭掛,一副誓不離開的模樣。

顏箏嗤笑一聲,便將自己的包袱取了,拄着木拐踱步去了隔壁的屋子,也不理會盞兒,將門重重栓上。

盞兒在外頭叫了半天也叩不開門,反倒將隔壁禪院的比丘尼引了來,她恐是自覺理虧,便也乖覺地回了屋。

屋外頭雖然清靜了,但顏箏心裡卻起了警覺。

她心想着,倘若只是尋常的祈福,這盞兒何苦非要貼身跟着自己,連宿都要宿在一屋?莫不是司徒側妃早就疑心她要跑路,是以讓這盞兒跟着監視她?

可她要藉此離開的念頭,連碧落都還瞞在鼓裡,司徒側妃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怎會知曉?

但不管司徒側妃打的是什麼主意,顏箏都已看清,盞兒如同血蛭一般緊咬着她,一刻不停地監視她,無時不刻地想要爲難她,有這樣一個熱盯着,她的逃脫之路絕不會輕鬆。

她想到自己前世不論做何事都是順風順水,可自來到永德十三年後,卻如同蛟龍被捆鎖,凡事都束手束腳施展不開,仔細想來,這三月竟沒有一件做得順利的事,不由悲從心來。

胡思亂想間,顏箏腦海中猛然一個激靈,她想起了那玄真和尚到底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