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爭說自己出門沒怎麼準備,所以就帶了五十幾萬兩銀子。如果這話是從一位京城裡地位顯赫的大人物嘴裡說出來,也沒多少震撼可言。而安爭不過是個瞧着十五六歲的少年,身上穿的衣服也算不得錦繡名貴,言談舉止並不跋扈,然而那無十萬兩銀子的銀票往桌子上一放的時候,立刻就讓那羣幽國人都瞪大了眼睛。
不過除了聚尚院大先生莊菲菲跟着選了一塊之外,其他的燕國人倒也都在觀望。
幽國官員郭駑臉色有些難看,因爲他知道安爭選中的那塊石頭裡真的有靈石。幽國的人這次精心準備過,作爲主持這次賭局的人,郭駑當然會記住那些石頭的樣子和特點。
不過他心裡並沒有多少緊張,這些石頭是幽國一位大師親自改過的,所以裡面不可能具備金品的靈石,紅品以上都沒有幾塊。如果真有金品的靈石,幽國的人也不會拿出來隨隨便便便宜給燕國人。雖然他們自信燕人未必看得出來,可萬一出什麼意外就是損失慘重。
“你確定?”
郭駑問了一遍。
安爭點了點頭:“確定。”
這時候那位紅袍神官從旁邊走了過來,看了看安爭選中的那塊石頭仔細回憶了一下。幽國的那位大師詳細告訴過他哪塊石頭裡有靈石,什麼品級,所以他確定安爭選擇的那塊石頭裡只是一塊白品的靈石。
紅袍神官看向安爭:“想不到燕人下注真的是如此的豪邁壯闊,一位少年郎,隨隨便便也能拿出來這麼大一筆銀子下注。雖然說我們有言在先來者不拒,不過我還是替你擔心,你這樣萬一輸了,回去之後有辦法跟家裡大人交代嗎?只怕這銀票,多半是你從家裡偷出來的吧,我可不想有什麼麻煩。”
幽人一陣鬨笑:“小娃娃,你這銀子是不是偷你家裡的啊,要真是偷來的,趕緊走吧,我們幽人不計較。”
“這位小哥倒也豪爽,可一會兒輸了回家被你爹那板子打屁股可怎麼辦。”
安爭問那紅袍神官:“你知道燕人長壽的秘密嗎?”
紅袍神官下意識的搖頭:“不知道。”
安爭道:“少管閒事。”
紅袍神官臉色一變,哼了一聲轉身看向郭駑:“和他賭。”
郭駑得了紅袍神官的指示,知道自己沒有記錯,心中也有底氣。所以他回頭招了招手,有隨從帶着錢箱上來。他從裡面選了一些銀票:“這位安公子所持的是大羲的通運天下錢莊的銀票,可以天下通兌。我們也用相同的錢莊銀票,以示誠意。這是六十五萬兩銀子。若真如你所說,這塊石頭裡有一塊金品的靈石,非但靈石歸你,這六十五萬兩銀子也歸你。”
安爭走到一側,坐下來朝着那位聚尚院的老匠師抱了抱拳:“有勞。”
那老匠師發現自己錯了,他本以爲剛纔爲高遠湖切石是自己這輩子最緊張的時候,原來現在纔是。安爭一出手就是五十萬兩銀子,而且竟然賭石頭裡有一塊金品靈石,對於一位匠師來說,親身參與其中,那種波瀾壯闊也能感受的真真切切。動輒上百萬兩銀子的賭注,若是再加上那塊金品靈石的價值,這次對賭的賭注足夠驚人了。
而最主要的不是賭多少,賭什麼,這是燕人和幽人之間的一次較量。燕人好賭,所以他們認爲賭場就是戰場。在某種意義上,在燕人看來,這次對賭和燕國的軍隊與幽國的大軍在戰場上決戰一樣意義非凡。
這是有史以來,燕人和幽人真正的第一次對賭。之前高遠湖的賭局明明已經輸定了,卻被安爭攔住,所以最起碼在表面上來看高遠湖沒輸。若安爭輸了,不但五十萬兩銀子的巨資成爲幽國人的囊中物,燕人的臉面也全都被丟光了。
所有的燕人全都站了起來,不管身份如何,一個個都緊張到了極致。就連場中坐着的那幾位燕國的大人物,也一樣目不轉睛的盯着。燕國的禮部尚書雖然是太后那邊的人,可此時涉及到了整個燕國的臉面,自然也就放棄了燕人彼此之間的矛盾,專心致志的爲安爭祈禱。
老匠師深吸一口氣,感覺今天自己手裡的切石刀比山還要重。
他一步一步走到桌子旁邊,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的往下滑。
不光是他,聚尚院的大掌櫃張逸夫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這是他做大掌櫃這麼多年都沒有遇到過的事,賭石他見過萬千次,可現在這種賭石,是他生平第一次。以他的經驗和眼力,再加上修爲上的高度,能感覺到那石頭裡應該有靈石,不過品級絕對到不了金品。
所以他的手心裡,也早已經全是汗水。
燕人一個個的如此緊張,那個郭駑和其他的幽國人反而越發的放鬆。對這些石頭改動的那個人,是幽國最著名的大師,無人能出其右,所以他們格外的自信。
老匠師回頭看了看安爭,安爭坐的舒舒服服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老匠師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要是沒切出來東西的話,可能之後再也沒辦法切石了。
他連着深呼吸好幾次,才讓自己緊張的情緒穩定下來一些,微微發顫的手也穩定下來。
明晃晃如一泓秋水般的切石刀落下去,輕輕切開一條口子,然後刀身斜着往裡面削,如削果皮一樣移動。石皮削下來竟是薄如蟬翼,那麼脆硬的石頭居然沒有一點散碎。這位老匠師,在不知不覺之間,竟然達到了自己人生一直追求的境界。匠師和修行者,何嘗不一樣?
老匠師的手越來越穩,眼神越來越堅定,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影響他的。就算有人在他旁邊敲鑼打鼓,也不會令他分心。就算身側有美人如玉,有黃金成堆,縱然是有鋼刀指着他的咽喉,他都察覺不到,就算察覺到也不爲所動。他的眼睛裡只有刀和那塊石頭,再無其他。
這當然也是修行者追求的一種境界,物我兩忘。
石皮一層一層的被切開,刀過而石皮不斷。
安爭伸手召喚聚尚院的女侍要了一杯茶,然後閉上眼睛聞着茶香放佛睡着了一樣。
郭駑看了看安爭,心說看你還能裝到什麼時候。
隨着刀不斷的切下去,每個人的心都越發的揪緊。那位本來還能勉強坐在椅子上的禮部尚書大人,此時也已經不由自主的站起來,走到旁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倒是那位郡王譚鬆,始終不動如山,甚至眼睛都沒忘石頭那邊看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卻好像被無限放大了一樣的緩慢。
終於,老匠師的手忽然停了一下,然後擡起頭看向安爭:“有了。”
燕人一陣歡呼!
“安公子好樣的!”
“安公子真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啊。”
一陣陣的歡呼聲響徹天際,放佛連屋頂都快要被掀翻了。
郭駑冷哼一聲:“只怕你們高興的也太早了吧,有東西是有東西,可是那位安公子賭的可是金品。若開出來的靈石不是金品,你們這歡呼只怕更像是對安公子的羞辱。”
幽人們也笑起來:“就是,不過是有東西而已,萬一是翠品呢?
“萬一是白品呢?”
安爭依然閉着眼睛:“繼續吧。”
老匠師點了點頭,下刀的速度開始快了起來。這種手藝,比廚師在後背上切肉,在冰塊上雕刻花朵還要看起來賞心悅目。他的刀法一開始平穩如水,現在卻如疾風驟雨。不過短短片刻,外面的石皮就被完全剝落。可是在裡面那東西露出來的一瞬間,他的人都僵硬在那了。
一陣乳白色的光芒從裡面散發出來,柔和而不失厚重。
“白品?!”
就連不怎麼懂賭石的禮部尚書臉色都白了:“居然只是白品?!”
燕人們紛紛往前擠,看到那乳白色的光華和裡面一顆大概蘋果大小的如白玉一樣的靈石,全都頹然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唉......這下咱們燕人的臉面都被他丟光了。”
“對啊,不行就是不行,不行就別硬撐着往上擠啊。咱們大燕人才濟濟,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少年來撐面子了。”
“早知道就是這樣了,是你們以爲他多了不起。就算他是個天才,可他才幾歲?”
莊菲菲的臉色也不好看,看向安爭,安爭依然閉着眼睛,真的好像睡着了一樣。
高遠湖在一側長嘆一聲:“罷了,罷了。”
郭駑哈哈大笑,走過去將那顆散發着乳白色光華的靈石拿起來:“瞧着倒也是白品之中的巔峰了,已到極致,可距離紅品尚且還有一段距離,更別說金品。這位小兄弟求勝心切可以理解,也想出名,但可不能靠運氣啊,沒有人可以靠運氣一直成功。既然現在靈石已經切出來了,那賭局的勝負自然顯而易見。”
他走過去,一把抓住安爭放在桌子上的五十萬兩銀票:“這大羲通運天下錢莊的銀票,我就笑納了。”
燕人們沮喪到了極致,轉而將怒氣發到了安爭身上,不少人罵罵咧咧,嘴裡不乾不淨。而幽人們則是一派興奮,一個個都如打了雞血一樣。這一筆就賺了燕人五十萬兩銀子,收穫很大。
紅袍神官冷哼一聲,轉身走向之前的座位。
就在這個時候,人們清晰的聽到了安爭那淡淡的卻堅定不移的聲音:“繼續切。”
“繼續切?”
郭駑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安爭閉着眼睛說道:“沒對你說,老師傅,請你繼續切。石層大約還有一指厚,你可直接落刀到那個位置。這不是靈石,是被能量浸潤太久之後的假象而已,難得一見的石中石。”
老匠師再次顫抖起來......石中石,賭石的當然都聽過這種奇事,可誰也沒有見過!
他走過去從郭駑手裡將白色靈石拿過來,郭駑不滿道:“你此時已經賭輸了,破壞了這顆白品靈石,就是毀了我們幽國的東西。”
安爭淡淡道:“若真輸了,翻一倍賠給你就是了。”
老匠師走到桌子旁邊,放下靈石,握刀,深吸氣,然後一刀落一指厚,他的眼神猛的一亮。然後刀子橫向滑動,切下來厚厚的一片石層,頓時一束耀眼的金光從裡面直射出來,屋子裡頓時顯得明亮不少。當老匠師難以控制情緒的把乳白色的石層切開,一顆大概鴨蛋大小的金色靈石從裡面滾出來,整個大廳頓時一片金碧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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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閃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安爭睜開眼,嘴角上掛着微笑:“看來給這些石頭做手腳的人,縱然已是人間極品,可還是疏忽了。”
他站起來走到高臺上,路過傻了眼的燕國人,傻了眼的幽國人,傻了眼的郭駑和那位紅袍神官,傻了眼的禮部尚書,傻了眼的張逸夫和傻了眼的老匠師。他將金品靈石拿起來看了看,見上面有淡淡的紫線流轉:“還是金品巔峰,這次倒是賺了。”
他將自己的銀票收起來,幽人的銀票收起來,金品靈石收起來,然後在衆人驚愕震撼的目光之中走回去坐下。
就好像這件事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
這件事,本來就和他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