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家出面了,這件事就已經沒有任何改變的餘地。也就是在這一天晚上,周家的人發現他們成了孤家寡人,當週家的人得到消息說幾乎整個金陵城裡有頭面的人全都被請去了醉越樓的時候,每個人心裡都生出來一種大勢已去的悲涼。
靜園。
溫恩垂首向陳無諾將醉越樓的事輕聲的說了一遍,陳無諾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勾了勾:“清愁一直都是個聰明人,只是他一直不願意置身其中。這次應該是他姐姐找了他,不然他纔不會幫朕做些什麼。”
“好事,也有隱患。”
陳無諾站起來,看了看東邊已經微微發白的天色:“後族的人從來都不會參與朝政,這是歷代聖後給他們定下的規矩。所以後族的人一直能如此的昌盛,所以朕也一直相信他們。”
他走到門口,看了看自己菜園子裡那已經冒出來碧綠碧綠的菜苗,看着那嬌嫩葉子上晶瑩剔透的露珠:“溫恩,你說那是什麼?”
“菜苗啊。”
“不對,那是希望啊。”
陳無諾笑起來:“朕從一開始就知道,要想求變,要想讓更多的百姓得到更多的公平,就必須從聖庭開始下手。你到現在不明白爲什麼朕任由陳流兮去針對左家,去針對周家,那是因爲陳流兮的私人恩怨,恰好和朕的目標是一樣的。”
“江南道的稅收歷來佔據着大羲稅收的四成,那是魚米之鄉,那是富庶之地,聖庭從百姓們手裡收上來的稅賦,不足他們每年收入的一成,所以百姓們也從來沒有怨言。”
“但是,那只是奏摺上的歌舞昇平。”
陳無諾蹲下來,在菜園子裡把一棵已經有蟲的菜苗拔掉:“周家和左家,兩家人在江南道私自提升了稅賦,然後將這部分截留。真的以爲朕不知道?只不過因爲他們在地方上還算有所作爲,而且提升的額度也很低,朕也懶得計較。”
“可是朕沒想到的是,他們的貪心會那麼恐怖的增長着。左家的手伸進了軍方,開始不斷的往軍中安插他們的人。溫恩,你可知道軍隊之中最重要的是什麼人嗎?”
“一軍之帥。”
“不,是大量的中下層軍官。他們纔是軍隊的直接指揮者,他們直接掌握着士兵。左家這些年往軍中安插的人手之多,觸目驚心。這也是爲什麼,左家的人會出手暗算方爭的緣故。”
陳無諾看着手裡那棵已經快要被咬禿了的菜苗,翻開葉子的後面看到了那肥碩的蟲子:“正因爲當初方爭已經在着手調查兩件事,所以纔會有了方爭的死。朕只是沒有想到,器兒會那麼蠢......”
這是第一次,陳無諾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兒子。他最喜歡的兒子死了,他怎麼可能不悲傷?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當兒子會偏執到了那個地步。
陳重器是想爲大羲做事的,也想追求一個看起來無比完美的世界。但是他走的路偏了,他腦子裡好像鑽進去了什麼東西一樣,讓他變得偏執乃至於瘋狂。溫恩當初想到過,陳重器這樣做,就是以犧牲方爭爲代價,迫使聖庭開始清除左家和周家那些人......
這件事,從目前來看聖皇應該是不知情的。聖皇可以看破很多人,但正如普天之下的每一個父親一樣,都不願意相信,甚至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成了自己不喜歡的那一類人。
假如有幾個孩子一塊做了壞事,這幾個孩子的父母絕對不會相信自己的兒子纔是主謀。他們會習慣的理直氣壯的把自己兒子的錯誤歸於別人的孩子,張嘴閉嘴就會說若不是那個誰誰誰教壞了我的孩子,他又怎麼可能去做壞事?
呸!
溫恩知道自己不該取深思這件事的背後,因爲這件事不是他能招惹的氣起的。就連聖皇的兒子都折了進去,他只不過是一個太監罷了。可是他又忍不住的去想,當初陳重器到底心裡是怎麼想的?爲什麼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決定?
然後溫恩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陳重器是要打入這些人之中的,方爭的死就是投名狀?
陳重器親自參與暗算方爭,所以纔會被那些人接受。只有被那些人接受成爲他們的一部分,才能真正的瞭解這些人,爲將來剷除這些人做出最妥善的準備。想到這的時候溫恩腦子裡嗡的一聲......難道,刺殺方爭那件事並不是陳重器主謀的?
如果不是他主謀,而他是一個知情人。所以他參與了,在那個時刻選擇了出賣他最好的兄弟?
溫恩下意識的搖了搖頭,逼着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亂想了。
陳無諾的心事更重,他似乎沒有看到溫恩表情上的變化,隨手將那快死了的菜苗丟在地上踩了一腳。輕輕的噗的一聲,那菜葉後面的蟲子被也被踩死了。
“再說說周家。”
他擡起頭看向南邊:“江南道的稅賦,一開始他們截留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但後來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周家的人一直很明白一個道理,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所以他們一直都在密謀在大羲之外立國。知道爲什麼朕要讓周家的人去南邊幫助重許嗎?”
溫恩搖頭:“軍國大事,老奴不敢去想。”
“因爲南邊那些敢對大羲呲牙的狼犬,根本就是周家扶植的。朕讓周向陽帶着人南下,就是想看看他們還怎麼遮掩。周家將大羲大量的物資和錢財轉移到了南疆之外,慫恿南疆的小國和蠻族對大羲開戰,其實是爲了遮掩他們在再往南的地方準備立國的事。很巧妙啊,將朕的注意力都吸引在南疆那些小國和蠻族身上,周家的人就能肆無忌憚的去做他們的春秋大夢了。”
溫恩感覺心裡炸了一道雷,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周家居然已經膽大包天到了這個地步。
陳無諾一擺手:“所以陳流兮要去鬧,那就任由他去鬧。金陵城裡的任何一個宗門都有自己的靠山,真知道的就有十幾個宗門背靠着周家。而這些做臣子的又都是一家連着一家,根本就摘不清理不順,朕用當官的去治當官的?能治的了纔怪,朕用江湖之中人來治?這些人都是大家族養着的走狗,唯獨玉虛宮是從外面來的,他們在金陵城之前沒有任何關係沒有任何靠山。”
溫恩垂首道:“現在,整個金陵城都知道玉虛宮的靠山是誰了。”
陳無諾挺直了身子,長長的舒出一口氣:“沒錯,朕就是他陳流兮的靠山!”
他回頭看了溫恩一眼:“天快亮了。”
溫恩嗯了一聲:“是啊,快亮了,已經過去天亮之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了。”
“不,現在正是最黑的時候。”
陳無諾轉身回了房間。
溫恩站在那看着已經露出了半個頭的紅彤彤的太陽,心說這哪裡是最黑的時候?
安爭揹着一具屍體,拖拽着幾十顆人頭走在大街上,穿越了最黑暗的那段時間,好像一個穿越了時空的復仇者,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走到了周家的大門口。
周家守在外面的家丁看到安爭的時候臉色都變了,有人下意識的想要阻止,可是當他們在那些人頭裡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尤其是找到了周向天的人頭的時候,這些家丁哪裡還有膽子阻攔。有人哇的一聲吐了,癱軟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出來。有人掉頭就跑,卻忘記了大門緊閉,一腦袋撞在門板上撞的眼冒金星。
他們推開了大門瘋狂的往院子裡跑,一邊跑一邊叫喊着。同樣一夜沒睡的周渠正在院子裡來回踱步,他兒子周向天已經離開了半夜,按照道理做那點事不至於耽誤這麼長時間。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來,他心裡隱隱約約的總覺得事情可能要出問題。
聽到院子裡有人呼喊,他轉身從獨院裡走出來,然後就看到了那個如同來自地獄的索命魔鬼。那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啊,揹着屍體,拎着人頭,初升的太陽在他身上灑落了一層金邊,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尊行走在地獄之中的天神。
與此同時,在後院一座三層木樓上,正對着南邊大門的窗戶被人推開。那個神秘的能左右周家家主決定的老者一臉驚愕的看着前院走進來的少年,嘴裡喃喃自語的說了四個字......怎麼是他?
就在這時候,有周家的下人慌慌張張的跑過來,站在樓下大聲喊:“獄老,我家老太爺請您到前院去。”
獄老臉色微微一變,看着那前院大步走進來的年輕人眼神裡都是恨意,還有一點點他刻意壓制着的不願意被人發現的恐懼。
“我知道了。”
獄老說了四個字,嚥了一口吐沫,嗓子裡有些發疼。
前院。
周渠大步的迎着安爭走了過去,當他看到自己兒子周向天的人頭就被那個人拖拽着,在地上拉過來的時候,心猛的一疼。
“你找死!”
周渠幾乎沒有任何別的反應,腳下一點就朝着安爭衝了過去。在向前疾衝的同時,他的手虛空一抓,直奔安爭的咽喉。他出手的地方距離安爭至少還有三百米,但轉瞬之間,三百米之外,安爭的身前驟然出現了一隻黑色的大手抓向安爭。
安爭腳步一停,將拖拽着的人頭掄起來丟了過去。噗的一聲,那隻大手抓住了其中一顆人頭,然後噗的一聲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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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大手穿過了散落的人頭,依然朝着安爭的脖子抓了過去。
眼看着那手掌到了,安爭也擡起手平伸出去。他的左手向前一推,一道金紫色的光芒之中,散發着金紫色光華的手掌虛影和周渠的黑手虛影重重的對撞在一起。
轟!
兩掌相對。
安爭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散步,而遠處周渠急速向前的身子被震得倒退回去。氣爆在兩隻手掌對撞的地方出現,緊跟着就席捲了半個周家。前院這兩個人的一掌之力,震的支離破碎......一聲巨響之後,整個前院幾乎都沒了。
塵煙之中,安爭一步一步走出來,往上託了託牛中的屍體。
“老哥,我相信你閉着眼睛也能看到......咱們今天就在這個骯髒的地方,殺一條血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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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1012:0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