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夜巋然的脾氣變得非常暴躁。就連跟着他日久見過他在戰場上的冷血無情見過他在軍營裡的冷酷嚴厲見過他將衝撞他的人鞭打致死的暴躁的秦總管也覺得主子的這場脾氣來得太無頭緒了些,只能找了“秋天來了肝火旺了”的理由囑咐廚房最近給王爺多準備些清涼去火的膳食。
凌月和凌日兩人又商量,既然將軍都那樣說了,也沒趕他們走,見皇帝是遲早的事,他們就等着就好了,到時候見機行事。
但是這幾日他們及另外那些孩子日子也不好過。
東方剛剛泛出一片白,房間裡只能看清楚物體的輪廓。大通鋪上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從朦朧中睜開了眼。他推了推身邊的凌日。
“凌日。”
還沒等凌日睜開眼睛就聽到外面一聲大吼:“還不給我起來,一個個要睡到什麼時候?!”
這羣半大不小的孩子們趕緊手忙腳亂地穿衣起牀,頓時屋裡一團亂:
“哎喲,你穿的是我的褲子!”“鞋,我的鞋!你晚上肚子餓,你啃我的鞋做什麼!”“凌日,你趕快起來!”“方大胖,你再不起將軍又要把你吊樹上抽了啊!”“哐當!”“彭!”
就這樣亂哄哄地一早上,這幾天都是這樣。這個年紀的孩子都貪睡,沒來將軍府之前也懶散慣了,現在讓他們這麼早起牀,一時間還不能適應。
今天到夜巋然面前集合的二十個孩子,十九個都是穿戴整齊的,只有方大胖一個腰帶未繫好用手挽着褲子拖拉着從房裡出來。
將軍的臉還是像往常一樣冷。
穿戴好了沒遲到的孩子開始竊喜,終於今天不用挨罰了。
方大胖身上冷汗直流,相較於習武,他佔着身材壯實的優勢肯定能及格,但是腦子比較笨,自知要比別人用功才行。昨夜背書背到很晚,所以今天起不來。看來今天又逃不了一頓打了。
凌月心裡暗暗揣測,第一天,將軍罰所有沒穿戴好的人從將軍府跑到城外的十里亭再跑回來;第二天他將所有動作慢的人吊在樹上用柳枝抽打;第三天他罰所有遲到的人面對面站着抽對方耳光……今天他又要怎麼罰?
“全部的人,給我跑到城外十里亭再折返回來。早飯之前必須回來,否則再跑一次,午飯前回不來,再跑!”
二十個孩子全都愣住了。爲什麼沒有遲到的人也要挨罰?方大胖也愣愣地看着將軍,連褲頭都忘了拉着,褲子瞬間掉地上。
將軍的臉莫名地變得更黑更冷。
“你,趕緊給我收拾好。你們,還愣着幹什麼?等本王給你們帶路麼?”夜巋然大吼着。
孩子們不敢耽擱,方大胖趕緊繫好褲子,朝隊伍追了上去。
夜巋然站在院子裡,看着他們遠離。隊伍中那個瘦弱的身影總能莫名地牽着自己的視線。剛纔方大胖褲子掉落的那瞬間,他發現他並不是對每個孩子的身體都有反應的。
他不是戀童癖,他只是對某個孩子有了特別的感覺。
凌月和凌日並排跑在隊伍最後,凌日暗暗拉了凌月的衣角一下示意他落後一些。
“凌月,你有沒有覺得將軍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凌日低聲問道,“那天在書房,你有沒有冒犯他?他眼神像是恨你要吃了你似的。”
“你是不是看錯了?這幾天他見到我們每個人都是那個樣子嘛。在書房的事情我都告訴過你了,沒有啊。”凌月也覺得奇怪,先前第一次見到這位將軍,雖然也是嚴厲,但是沒有這麼暴躁的,還是說這就是他真實的性子,喜怒無常?
“沒有就好,可能是我看錯了。走吧。”凌日用眼神示意凌月跑快一點,不然早飯之前回不去了。
夜巋然不可能放任這二十個孩子獨自跑到離將軍府二十里外的十里亭去,安排了一名家僕跟着的。
所以半個時辰之後,秦總管着急忙慌地跑來跟他說“出事了出事了!”,他的心猛然一沉,風一樣地跑出去。
原來那羣孩子到十里亭後,又累又渴,便有人去林子裡面找水喝,不想竟遇到猛虎。家僕出手救下兩名孩子,自己卻身葬虎穴,垂死之前放出信號。
凌日和凌月被暗哨救下之後,嚇得腿軟,其他孩子早驚嚇地跑開了,只剩他倆相互攙扶着逃命。
可恨兩人沒記得路,走了半天還是沒走出林子。又渴又餓,再也沒力氣奔跑,只得找了地方歇息。
“凌日,今日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裡?早知如此,我們不應該進林來找水喝。”林中有老虎,不定什麼時候又出來吃了他們!想到剛纔張着血盆大口的老虎,還有被老虎生生撕裂的救下他們的那人,凌月心有餘悸,臉色蒼白。
“不會的。母妃會保佑我們的。你別害怕,就算要死,也有我陪着你。”凌日緊抓着他手,安慰他。
兩人正在樹下歇息,突然聽到一陣叫喊聲:“凌日,凌月!——”
凌日聽出那聲音竟是那日與自己打架受罰的方大胖。凌日上前走了幾步,就見方大胖拄着一根手腕粗的樹枝,邊探路,邊張望叫喊尋找。
凌日應聲道:“方大胖,我們在這裡!”
方大胖見着他倆,黑胖的臉上一喜,緊走幾步跑過來:“可找着你們了!”
凌日心生防範,道:“你不逃命,你找我們作甚?”
方大胖道:“剛纔我數點了下人數,就只有你倆沒出林子來。等了老半天你們還沒出來,想你們肯定是迷路了,小猴子讓我不要進林,我還是來了。你們今日是因爲我被罰的,我不能讓你們被老虎吃了自己回去。”
想不到這方大胖雖流裡流氣做事卻這樣細緻,義氣之人。凌月凌日對看一眼,在心裡交下了這個朋友。二人便跟着方大胖朝林子外走去。
“老虎已經吃了一個人,應該不會這麼快出來,我們要趕緊趁機出去。”方大胖經驗老道地說道。
凌月心裡暗想,這方大胖先前吹噓自己是富家子弟,看他生得黑黑壯壯的就不像,現在瞧他這般熟諳野外生存,不知他到底是什麼人,便出口相問。
方大胖嘿嘿笑了兩聲,也不相瞞,道:“我哪裡是什麼富家子。我本是鳳鳴國桀城一戶小家之子。因爲連年征戰,家裡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四歲那年,父母相繼病亡,我便跟着一個鄉親一起逃到了水月城,一直以乞討爲生,九歲那年被擷香閣的嫲嫲看上,收了我在閣子裡做些粗活。嫲嫲本想養大了我讓我做個看院守門的,平時就讓護院教我些功夫。”
方大胖摸着後腦勺笑:“之前給他們講的葷話,就是在閣子裡看到的。”
“那你後來怎麼來了將軍府?”凌日問。
方大胖繼續說:“過了兩年擷香閣的生意一落千丈,嫲嫲嫌我吃飯多,趕了我出來。我在城裡到處混飯吃,偶然知道將軍府有這麼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就報名了。”
方大胖又問了凌日凌月兩人來歷,兩人照先前的說法說了。三人都來自異地異國,同病相憐,更親近了些。
三個人邊說邊趕路,眼看就快要出林子了,耳旁聽到一陣獸類的低咆聲。
老虎又回來了。
三人朝聲音看去,差點肝膽俱裂。這次來的,竟然是一雙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