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這破敗之地，又能恍悟什麼呢？
葉辰沒點明，只饒有興趣的看着眼前已然不是潦倒二字能詮釋的老和尚，心中意味幾番，而後慢吞吞道：
“都說亂世興道，盛世信佛，不知‘大師’對此有何看法？”
這一道，有點莫名其妙，不但背離了他們之前的話題，更有些不分場合！這話看似離題萬里，實則指明瞭什麼，如果換個場合，這話並無不妥，可偏偏，葉辰是當着一道一佛面前說的——
道是玄機小道士，佛是神龕里老僧。
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明擺着就是挑兩者的刺頭啊！
爲什麼葉辰要在這種情況下說出如此犯忌諱的話呢？難道他也覺得玄機跟這廝鬥的還不夠？試想刺激一下再鬥上幾番？
恐怕不是這樣吧……
“施主何出此言？”
不容多想，玄機倒是沒被葉辰莫名其妙的問話刺激到，反而是神龕裡的老和尚眉目略有變化，眼神富有深意的望着葉辰道。
“沒什麼，只是以前聽過這麼個說法，說是亂世之中，佛家只會上山避禍，本該無爲的道士反而懂得下山救人，而一旦處於盛世當中，道士者上山歸隱，輪到佛家出山宣揚法號，以奉香火，”
葉辰神情一絲不苟，完全不怵老僧眼裡別帶的意味，且進步說出來的話，已經不是試問，而是赤裸裸的諷刺佛家人的德性，
要說這話其實也不假，縱觀古今，但凡佛家昌隆的時候，必定是長安盛世，可一旦陷入亂世，那些平日裡傳頌大慈大悲的寺廟，又有幾個開門濟世的？躲都躲不及，反而是無爲而治的道家！
在亂世中常有誅邪滅魔的事蹟……
這難道不是最好的佐證麼？
亂世道盛世佛，表面看起來是句俗語，並無其他意思，可實際上，這句話點明的恰恰是佛假大空，道真有道。
只不過，當着玄機小道士的面說出這種話，難免有捧‘自家人’的意思
，故而葉辰的話並沒有說完，只是點到即止！
然，神龕裡的老和尚豈能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葉辰會突然扯出這些看似無關主題的話，並非沒有意義，更確切的說，這些話的背後，就是今夜的主題！
爲何好好一座九華山，在滄瀾大好盛世下，變作了一座死山？又爲何眼前的老僧，明明知道這裡的貓膩，卻不宣之於衆，反而兀自潛藏在這裡，還不讓旁人進山……這豈非與佛理悖逆？
只要葉辰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抨擊眼前的老和尚，令其難以辯駁，那麼接下來，其勢必會將自己知道的一切說出來。
說白了，這是一場辯論，葉辰恍悟的，正是眼前的老和尚‘邀請’自己等人前來卻又不肯直接說出原因，是想以禪機對玄機！
如果你不能參破這層禪機，哪怕打死這廝，其也不會透露半句，這是葉辰能肯定的，就算是他，也無法用暴力手段從一個明顯道行不淺的僧人嘴裡逼問出話來，世間有千萬法，亦有苦行僧，
顯然，眼前這廝便是滄瀾罕見的苦行僧。
想要以常理撬開苦行僧的嘴，那是絕對不可行的，因爲苦行僧修的第一門課，便是閉口禪，既要吃得苦中苦，還不能說苦，這就是苦行僧最基本的功底，所以說，葉辰得通過其他法子……
什麼法子呢？
如上，辯論。
常人眼中的辯論，其實在佛家或是道教嘴裡，就是打機鋒，不過與眼前這廝的打機鋒，註定跟葉辰以往接觸過的不同！
這是位真正懂得禪機，會打機鋒的出家人，跟出家人打機鋒，光有三寸不爛之舌是沒用的，你還得通曉世間各種道理，然後找到一則對方不能反駁的由頭，完了他說不出話來，便算是輸了。
輸了的人，當知無不言，這也算是打機鋒裡的一種潛規則，當然，神龕裡的老和尚怕是萬萬想不到，到頭來率先了悟其‘邀請’玄機等人前來一見深意的，不是出身正統道門的玄機本人，
反而是一個其貌不揚，看上去也沒什麼本事的年青人……
恩，葉辰帶的陳易面具，賣相實在不敢恭維，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卻是令眼前的老僧默然了好一會！
說來好一會，其實略長了些，場間一陣沉靜，玄機跟王有爲都插不上話來，唯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葉辰跟老僧相視無言的樣子，這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兩在神交，而事實上，這只是醞釀。
“施主以爲，老僧也是上山避禍的那種人麼？”
醞釀了不知多久，破敗和尚總算開了腔。
開腔是反問，直問葉辰何以爲？
如果葉辰說出他就是這麼認爲的，那麼破敗和尚就能推翻他剛纔的言辭了，原理很簡單，葉辰指出的是亂世道盛世佛，而現在並非亂世，可這老僧卻選擇了隱於深山中，那樣的話他就輸了，
可若是葉辰說出他並不以爲老僧是那種人，那麼他還是輸了，因爲老僧明明不是那種人，葉辰還說出那樣的話……
那就成了自相矛盾之說，自己打自己臉，還是個輸。
這老和尚果然不簡單！這都沒上當！
霎時間，只見葉辰表面不動聲色，內裡卻活動不止，原本他以爲，自己能憑這一番，直接令這老僧無話可說，不曾想，眼前這老和尚不光大手印玩的溜，這肚子裡的機鋒，亦然高深得很啊！
“‘大師’誤會了，竊以爲，天下大勢，並不是非黑即白，剛纔我那麼說，完全是一種假設，回頭想來，若非‘大師’眼前的模樣，像極了上山避禍，我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所以說！”
葉辰腦念飛快轉動，繼而即刻轉移了話題：
“‘大師’自困此地，在我看來，真的是殊爲不智。”
一語甫畢，辯點不再是佛道之爭，而是這老和尚身爲出家人，不以慈悲爲懷出山普度衆生，反而在大好盛世學道家無爲之境！
貓在這裡不知搞什麼鬼！這本身就違背了佛家思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