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纔剛安下心來的蕭墨冰見蘇明月帶着兩名侍女從殿外進來,不由低喃了一聲皺緊了眉頭,隨即轉頭看向殿內的蕭墨凌,只見他此時的臉色早已黑成一片,死死的盯着款款而入那人。文武百官也都被突如其來的人弄的一頓茫然,資格老些的舊臣待看清來人的面容後都不由擺出了一副恭敬的姿態,起身對她行了一禮,齊聲道:“見過將軍夫人。”
“無需多禮。”說罷擺了擺手徑自往項柔那桌走了過去,忽的抽出腰間的短刀指向了項柔的面門,這大殿之內本就是不該帶着兵器進來,這會兒見蘇明月更是拿着短刀對向凌王妃,所有人都不免倒抽了一口冷氣,紛紛安靜了下來。
“姨母這是做什麼?”蕭墨凌的瞳孔微微一縮,似笑非笑的揚了揚嘴角,不動聲色的將項柔護到身後站了起來。
“你可知你身後之人是何妨妖孽?”蘇明月嘲諷的一聲冷笑,收回短刀,視線越過蕭墨凌看向他身後呆坐着的項柔,蕭墨凌卻只是眉頭微微一皺,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妖孽?這倒是在聽項柔用來“誇”過自己,一想及此竟有些不適時宜的笑了一聲。
“本王的王妃似乎還無需姨母來多加妄論。”笑罷又冷下了臉,將項柔從地上拉了起來,對着蕭墨冰行了一禮:“王妃身體不適,臣弟想帶她先行回府,還請皇上恩准。”
“妖孽還想逃嗎?”見蕭墨凌儼然要帶項柔離開,蕭墨冰也絲毫沒有反駁的意思,蘇明月頓時惱火了起來,遂又舉起手中的短刀對着項柔逼近一步。
“爲何一直苦苦相逼?”想起項琉璃的死,項柔心中雖有些愧疚,也想過不再與蘇明月追究前塵往事,此時見她仍舊不肯罷手,儼然一副非要置自己於死地的模樣,不免有些不悅的從蕭墨凌身後走了出來。
“你們害死了我的琉璃,還想安然度日嗎?”蘇明月冷冷一笑,短刀依舊指着項柔,視線卻移到了蕭墨凌身上:“項柔早在三歲那年就死了,你猜猜她會是誰?”
“……”話音剛落,周圍便此起彼伏的響起了議論聲,項柔微微一愣低下頭去思索起來,想起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時確實是三歲年紀,那時林中屍橫遍地唯獨留她一個,她就不解怎麼那麼多人都死了偏偏留自己一個孩子還活着,難道自己只是借屍還魂嗎?否則蘇明月怎麼會說項柔早已死在三歲那年,這樣一想猛的擡起頭狠狠的瞪向一臉冷笑的蘇明月:“原來你就是行兇之人!”
“是又如何?當初三歲的項柔是我親手所殺,那麼如今的你,又是何人?”突兀的問話讓項柔頓時僵在了原地,也許小項柔真的在三歲那年便死了,可蘇明月卻並不知道寄宿在這具身體裡的自己仍舊是同一個靈魂,難怪她會說自己是妖孽,而剛剛自己的回答分明也是變相的承認了當年那場屠殺,一個三歲小兒又如何能存活下來?聽着周圍越來越混亂的議論聲與騷動,突然不安起來,急急地擡起頭去看向身邊的人。
“……”看着蕭墨凌面無表情的臉,項柔幾次張嘴卻仍是找不出一句合理的解釋,終究頹敗的別開了腦袋,任由漸起的咒罵聲吞沒了自己。
蕭墨凌只覺得腦子一時間混亂不堪,自己的姨母雖然幾次三番的想害項柔,但也不至於爲了陷害她而扯出那樣的彌天大謊,承認自己當年的殺戮,而面前的項柔,卻更是連一句解釋都不肯給自己,有了琉璃的前車之鑑,那個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人到頭來都被論斷爲活死人,若說項柔真的是什麼妖孽,也是不足爲奇的了吧,如果,真正的項柔早已死在三歲那年,那麼如今站在面前的又是誰?是有人取代了項柔的身份?若只是這樣,他纔不會管她究竟是誰,只要是那個自己愛着的項柔就可以了不是嗎!
“無話可說了嗎?”見兩人均沉默着不肯言語,蘇明月又嘲諷的揚起了嘴角,上前一步試圖將短刀抵上項柔的脖頸,好在蕭墨凌眼明手快擋了開去,蘇明月見狀立馬不悅的拉長了臉冷冷道:“你不信大可以自己問她,究竟還是不是當年那個項柔。”
“就算她不是項柔,本王也不在乎。”名字,身份,這些對他來說根本無足輕重,他在乎的只是她這個人而已。
“那如果她就是項柔呢?那個被我殺了的人。”說罷詭異的揚起一抹笑容死死的盯着項柔:“要我逼你現出原形嗎?”
“我也很好奇我的原形是什麼。”不管怎麼說,蕭墨凌的話在任何程度上都給了項柔無比巨大的鼓舞,此時看着蘇明月故弄玄虛的模樣,不由冷笑一聲回望着她,自己雖說是來自異界的一縷幽魂,可寄宿在這個身體裡已經整整十五年,早已融爲一體,還真不怕她能變出什麼花樣來。
“凌兒也想看嗎?”雖說是詢問的語句,卻絲毫沒有徵求意見的意思,只是依舊詭異的笑着。
“……”那笑容讓蕭墨凌心中頓時不安起來,竟是看着蘇明月的笑臉許久說不出話來,項柔也頗爲不解爲何他的突然沉默,困惑的轉回頭去看向他,莫不是他在猶豫蘇明月話中的真實性嗎?雖然說他剛剛的話項柔真的很感動,可是現在又算什麼?感受到項柔目光的蕭墨凌也擡起了垂着的眸子,定定的看了項柔好一會,吶吶的問道:“告訴我你是誰?”
“……”他突兀的問題讓項柔微微一愣,隨即略顯苦澀的笑了起來,果然他還是在害怕在猶豫在懷疑,如果撒謊說自己不是項柔,雖然能讓他安下心來,但那也就代表着他不信任自己不是嗎?如果承認自己是項柔,那麼,他一定也會認準自己不是人類了吧,然後又會怎樣呢?捨棄嗎,像捨棄項琉璃那樣,這樣一想笑容更是牽強了起來,輕聲卻無比堅定的說道:“我是項柔。”
“很好,既然你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承認了,那是由我來結果了你,還是你自己了斷?”蘇明月又擺了擺手中的短刀,冷漠的笑如同來自地獄的修羅一般,眉角的桃花都閃着一股詭異的色彩。
“我是項柔,但我是活生生的人,會痛會哭會難過,你,可信我?”項柔並不理會蘇明月,只是微微仰着腦袋看着一言不發的蕭墨凌,他眼裡閃過的那絲抗拒的神色卻仍是狠狠的刺痛了她,不由有些慌亂的想去拉他的手,竟被他一閃躲開了。看着項柔撈了個空的手仍舊孤單的懸在那裡,蕭墨凌心中一陣不忍,卻還是開不了口說任何,他是眼睜睜看着項琉璃在面前死去的,雖然說只是讓她從活死人的身份迴歸死亡,但當時心裡的痛至今還是那樣清晰,像一把鈍刀撕扯着自己的血肉,如今對象變成了項柔,叫他如何接受?早已死去十多年的人如今好好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要他怎麼面對?哪怕是個替身也好啊,只要不是那個已經死去的人,可爲什麼,她非要說自己就是項柔!
“我信。”對視而立的兩人都猛的一怔,循着聲音看向端坐在另一邊的樑初塵,蕭墨凌頓時感覺像被人當衆狠狠的抽了一記耳光一般,臉也跟着沉了下去,項柔卻是更加苦澀的笑了起來,對着樑初塵無言的搖了搖頭,自己虧欠他那麼多,何需他再來爲自己淌這趟渾水。
“我也信。”南西子跟着站了起來,瞥了蘇明月一眼安慰似的看向呆立的項柔。
“我自然也是信的。”端着酒杯死死盯着蕭墨凌的段司易,那眼睛似乎要化成利劍刺穿了眼前的人。
“小柔兒好歹也是我麻本漣的妹妹,要知道我之所以這般輕易的俯首稱臣,可是將赤炎當做嫁妝送與小柔兒的,皇上真的要這般任人對其當衆侮辱,我倒也不介意來個魚死網破。”看蕭墨冰至始至終都不曾出言阻止,麻本漣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圖,身爲一國之君,這整個天下的統領着,那個位置雖然高高在上,卻是他的弟弟助他奪得,如今萬朝歸一,叫他如何敢不防範蕭墨凌呢。
“妖孽果然蠱惑人心,今天我蘇明月定要將你碎屍萬段。”眼看着文武百官都要跟着動搖,蘇明月陡然揮舞着短劍向着項柔刺去,正渾渾噩噩的項柔,又失了武功哪裡還躲得開,眼看着就要被刺中,身爲藩王的三個人皆離得太遠,根本心有餘而力不足,段司易與嚴子墨等武將又不在同一處,只見方纔同樣處於當機狀態的蕭墨凌突然出手,狠狠的擋去了她凜冽的一擊,死死的將項柔護在了身後。
“姨母若是再執意傷害本王的王妃,就別怪本王不念舊情!”被無形的當衆甩了無數個耳光之後,某男終於清醒了過來,別說項柔不可能是妖,哪怕真的是,他也認了,如果要害自己何需等到今日?更何況,就算是死在項柔手上,他都願意,何必糾結她是人是妖?
“你莫不是想仗着有此妖孽的幫護,想要奪你哥哥的天下?”蘇明月見蕭墨凌儼然不再聽信自己的挑唆,立馬將矛頭轉向了猶豫不定的蕭墨冰,她知道他在動搖,否則不可能任由自己鬧到現在。
“別再讓本王聽到你說項柔是妖!”蕭墨凌顯然毫不在乎她對自己跟蕭墨冰之間的挑撥,而是陰沉着臉再一次強調。
“真正的項柔早就死了……”
“我怎麼不知道?”淡淡的一句反問打斷了蘇明月的低吼,那聲音清冷而帶着一絲威嚴,不光是蘇明月,整個大殿之內都突然靜了下來,待說話的人走進殿內,站在燈火通明的大殿上時,但凡有些眼裡的朝臣全部如見了鬼一般驚慌的站了起來,直到段悠之第一個跪了下去,其餘的人才從慌亂中回過神一一效仿。
“參見項將軍!”首先開口的仍是段悠之,只是其餘的百官卻着實喊不出這句話來,雖然項連謹的出現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衝擊,甚至不由自主的就跪了下去,卻仍在心中不解的唸叨,那個戰死沙場的人爲何會突然出現在大殿之上,究竟是人是鬼?看着跪滿整個大殿的人,項連謹卻忽的微笑了起來,這還真是久違了的感覺,倒是讓他有些懷念了,只是看着面前那些人止不住顫抖的身體,卻又無奈的搖了搖頭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說了聲“起吧”,便徑直走到殿前對着蕭墨冰行了一個君臣之禮,多少沒有拂了這個年輕君王的面子。
“項柔死沒死,項連謹你比我清楚!”她早就猜到眼前的人會來,本以爲可以趕在他之前解決了項柔,誰想竟是又栽在了蕭墨凌的手裡。
“我的小柔兒自然是活生生的人。”項連謹不以爲然的瞥了蘇明月一眼,隨即對着七靈將使了一個眼神,就見他們將蘇明月死死的圍在了其中。
“當年是我親手結果了她的性命,你還想騙我?”看着圍攏過來的七靈將,蘇明月頓時沉下了臉去,幾近瘋狂的叫喊了起來:“你竟然還想將那女人的孩子接回滄月,我蘇明月會眼睜睜的看着她將屬於我的一切都奪走嗎?真是老天有眼,讓她死於難產,孩子又命喪月華山……”
“……”項連謹的眼神陡然間變的冰冷,負於身後的手也緊緊的拽成拳,這一切他又怎麼會不知道,若不是當初有麻本相助,恐怕小柔兒真的已經屍骨無存,自己更不能將她的後世安放於那個小小的身體裡。
“怎麼,終於肯承認了嗎?你項連謹是戰神又如何,是冥王又如何,到了最後還不是落了個孤家寡人的下場?你爲了那女子負我,我卻爲你負了天下人,何其殘忍?”
“不錯,你還記的我是冥王。”項連謹擡起眼簾看向被七靈將困於陣中的人,冷漠的揚起了嘴角:“身爲陰陽家的冥王,我會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嗎?”
“項連謹!!”蘇明月真的爆發了,歇斯底里的喊出了他的名字,通紅的雙眸滿含血絲,自己的琉璃也是他的孩子啊,他爲什麼不救,爲什麼不肯救!
“琉璃出生時我未能陪在你的身邊……若是拿我的命來償還可以讓你不再怨恨,你大可以拿去,我絕不躲閃。”那也是他曾深深愛過的人,如今看她這副模樣,叫他如何不心軟呢,更何況所有的一切也並非都是她一個人的錯,如果當初自己在她身邊,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守在身邊……
“我要你的命有什麼用,有什麼用!!你明知道這世上我最不會傷害的就是你,你明明知道,項連謹,你好殘忍!”幾近瘋狂的蘇明月又一次被涼二與夜四壓制住了雙肩,被迫跪在了地上,眼睛卻仍死死的透過重重疊疊的身影看着靜默的站在另一邊的人。
“那麼,回到我身邊來吧。”淡淡的一句話,卻很湊效的讓蘇明月安靜了下來,只是因怨恨而瞪大的雙眸裡透着一股不敢置信的神色,忽的又盈滿了淚水。
“回不去了……”自己身上揹負了太多,怎麼還回得去?哪怕是眼前的人能原諒自己,內心深處的罪惡感也不能讓自己安生啊,上次魂歸谷裡的她就早已有了求死的心,卻被項連謹所救,今日來此,不還是爲了求死嗎,爲什麼聽了他的話,心裡會那般的難過與不捨?
“放開她。”項連謹臉上的神色已不再如方纔那般冷漠,說完便向前走去。
“冥王大人……”顏一眉頭微皺,只喚了一聲便被項連謹一個眼神阻止了餘下的話,於是七靈將便全部退開,恭敬的立在了一邊。
“跟我回夜見山……”話未說完卻突然眸子一縮,蹲下去扣住她的後腦,低下頭去吻住了的脣,正在所有人錯愕之際,卻見項連謹擡起了頭從嘴裡吐出一顆黑色的藥丸,臉上帶着一絲淡淡的怨恨用力的抓住了她的雙肩:“你還想用這招嗎?”
“爲什麼不讓我死……”蘇明月被他抓的雙臂生疼,卻只是微微的皺了皺眉,滿目含淚的垂下了眼簾。
“二十年前我沒能救回琉璃,二十年後我絕不會看着你死。”說罷一把將其從地上打橫抱了起來,頭也不回的往殿外走去,只是路過項柔身邊時止住了腳步:“小柔兒會原諒她的,對嗎?”
“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可憐的人,自己根本無需去與一個可憐之人計較那麼多,更何況自己的爹爹,分明從未忘卻過她,逝者已逝,何不讓活着的人快樂些?
“乖。”扯出一抹慈父的笑容,復又轉身走至樑初塵面前:“最後問你一遍,可否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