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花山街車如流水馬如龍。
聲色世界向人們張開雙臂,對各種程度的空洞虛僞表示熱烈捧場。
屬於我的表演時刻即將來臨。
我的行頭很簡單:一雙乾淨的ALLSTAR白色經典款球鞋,膝上三公分的百褶裙,學院風的針織衫,一個粉色經典款仿製香奈兒格紋包包,昏黃燈光下閃閃發亮,看不出任何虛假的成分,就如同我的笑容一樣;睫毛膏刷得長短合適,指甲修剪得恰如其分,搭配淡淡的粉色指甲油。髮型是重中之重,必須長髮齊劉海,髮尾整齊不染不燙。
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必須做到精確完美,這是一種姿態,也叫職業水準。
她出事的時候,我剛念大學不久。爲了給她治病,花光了她卡上的餘款,變賣了所有能變賣的東西后,我只能辦了休學自謀生路。
那時紫薇在北京當平面模特兒,常常幾個月都接不到活,生活一樣窘迫。我倆順理成章成爲“拍檔”,配合默契,百戰不殆。她常常說,我比她天生更適合做這行。
一開始我們只打算做“公主”。所謂公主就是在酒吧裡端着酒杯雲遊來雲遊去,找到合適的對象之後,請他買杯酒,蹭點錢花。但這種勾當太低級了,而且競爭激烈又不體面,收入也得不到保證。
後來我們開始乾點“出格”的,靠我們天生的姿色,吸引一些色狼,順便給他們一點教訓,再賺點外快。
幹第一票是個老頭子,我們把他騙到賓館,他差不多剝光了我的上衣。紫薇闖進來,說要告他勾引未成年少女,那一次我們輕易地得到了三千元。但我差不多哭了一整夜,紫薇忍無可忍,扇了我一耳光說:“再哭,再哭送你去當雞!”
後來也就慢慢習慣,只要有錢賺,什麼活都接。所謂自尊,拿下來揣進兜裡藏起來,自己看不見,也就權當做沒有。
再慢慢的,生意越做越離奇,就像我們今晚要設計的對象“徐總”,白手起家,自己有一家中型公司,專做對外出口生意。其實我們的僱主是他的老婆,只要能拍下我和他在一起的“香豔”畫面,他老婆就能順利跟他離婚。事成之後,她將付給我們三萬塊錢,算是報酬。我們差不多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踩點跟蹤,小心試探,但誰也沒想到的是事情橫生枝節,他好像有點失心瘋般地愛上了我。這種事情既危險又不合行規。所以今天,我們必須痛下殺手鐗——結束這場戰鬥。
紫薇替我最後檢查了一遍妝容,用挑剔的語氣說:“注意你的眼神!眼神!”她像喊口號一樣加重着那兩個字,“如果說有什麼會出賣你,那就是你的眼神。”
“你是說滄桑嗎?”我熟門熟路地把微型針孔攝像機塞進書包裡。
“不,是詭異和算計。”紫薇笑着伸出手戳了戳我,說,“你看看你狐狸精一樣的微笑,可不是純情女大學生該有的表情。”
“啊呸!”我點了煙抽,她卻突然撲過來搶走,在菸灰缸裡狠狠碾滅:“小心他聞到你身上的煙味!”
“這樣順便可以讓大叔明白我得了青春期狂躁綜合症,正需要他的關懷,不好嗎?”我說。
“你真是脫胎換骨青出於藍了,不要臉超過我了呀!”紫薇笑着用枕頭砸我,我砸回她,兩人嘻鬧了好一陣,她又重新替我梳頭,一邊梳一邊問我:“有錢了你最想幹啥?”
我在心裡思考她的問題,除了治好我媽的病,我什麼都不想要。
青春。未來。愛情。尊嚴。這一些曾經那麼讓我憧憬的東西,如今遙遠得如同上輩子的幻影。當上天將一切從她身上奪走時,也同時摧毀了我的所有。
她顧不上我自問自答:“我要有錢了,就去買座島,住在那裡,天天什麼事情也不做,就光曬太陽,開遊艇,洗海水澡,洗到身上掉層皮,看着一大把一大把的錢揮霍寂寞空虛,直到我死。要麼買個直升飛機,在天上飛着,一直不下來,在空中吃喝拉撒,在空中加油,所有人都和我十萬八千里之遠,那纔是他奶奶的不染人間煙火氣,離上帝一個臺階的距離。”
“那得多少錢呀。”我裝作羨慕地說,“不帶我一個嗎?”
“不帶!”她說,“要帶也只帶帥哥!帶十個,一個給我煮飯,一個開飛機,一個替我洗衣服,一個負責倒香檳,其他的統統陪我開心!”
好吧,這個幻想還算不錯。
但我知道如果真有這一天,她不會丟下我。回想最窮困潦倒的時候,我們口袋裡只有兩塊錢,兩人餓得前胸貼後背,她厚着臉皮去跟一哥們兒借了三百塊,像個富婆一樣牛逼閃閃地對我說:“走,想吃什麼,姐帶你吃去!”
最後,我們倆各自拿着二十串新疆烤肉蹲在路邊吃得滿嘴通紅。在冷寂的冬日街頭,我餓得顫抖着將熱騰騰的羊肉和我那不值一文的心酸卑微一同囫圇嚥下,從此再也不提起。
有時候我也會想,世上的路千萬條,好好學習或奮力打工,未必沒有好結果。但接踵而來的經濟壓力和這本就混沌不堪的世界讓我漸漸忘掉羞恥、不安和痛苦,只能這樣一步步繼續陷入黑暗再無回頭之日。
可是,誰又能說這不是命呢?
若不是這樣,我也許一輩子也沒有掙脫牢籠蛻變成蝶的一天。
我問紫薇:“你說老徐他老婆如果順利跟他分家,到底能分走他多少錢?”
“不關我們的事就不打聽。”紫薇慢條斯理地塗着她的黑色指甲油,說,“龍四,要賺錢,就別忘了規矩。”
我當然沒忘,但就算順利拿到那三萬塊,對我而言還是遠不夠用。
所以,我決定瞞着紫薇鋌而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