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綠色的太陽破水而來,偏偏亮得懾魂奪魄。
等季有云意識到不對想要躲,那古怪的太陽已經落到了他的胸口,周圍的虛空因爲它突然變得有些禁錮,這法術根本不像出自於元嬰之手,其中有些法則,便是季有云一時也無法參透,所以他不敢貿然施展“萬流歸宗”。
事實上,就算敢,也有些來不及了。
季有云的防禦法術只成形了一半,便被太陽的邊緣擦到,圓盤大的太陽忽而爆出強光縮小成球,季有云那防禦法術卻如積雪般消融不見。
擊中季有云的不但是那古怪的光球,還有緊隨其後倒懸的長河。
堂堂化神措手不及,竟被這記法術的耀眼光芒整個兒淹沒。
死了沒有?
氣氛緊張到窒息,滅雲宗等人都意識到這一下季有云就算沒死也必然遭到了重創。
而適才石清響因爲正施法攻擊沒來得及閃避,硬受了季有云那強橫一擊,此時無聲無息,似乎失去了知覺。
紅箋已經衝過去救人,可奇怪的是石清響身上看上去不見血跡,似乎沒受什麼傷。
赫連永顧不得多看,大喝一聲:“別停手,殺了這狗賊!”包括他在內,滅雲宗還在戰鬥的元嬰只剩三人,三道法術直奔季有云而去。
可在那些法術擊中季有云之前,裹住他的光芒先行熄滅,水裡空空如也,季有云竟然不見了!
季有云這一消失,那些法術自然落了空。
幾個倖存的人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未見真身,季有云肯定沒死,他這是逃遠了還是在附近藏了起來準備伺機而動?
這次趕上季賊受傷,機會難得,諸人費了千辛萬苦,幾乎連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了。付出的代價也算不小,最後只換個僥倖,他日等這惡賊養好了傷捲土重來,誰能對付?真是想想都心裡發寒。
赫連永回過神來。連忙吩咐同伴救治傷者,適才被季有云擊中的兩個滅雲宗一死一傷,因爲有楊佛的活命丹藥,傷的雖然受傷甚重,卻還能救,死者卻是連元嬰都來不及脫離,看上去甚是可怖。
不管是傷是死,都已成定局,不再叫人還懸着心,唯獨石清響。外表看上去好好的,身上連個傷口也不見,可他閉着眼睛,不管旁人怎麼呼喚都沒有反應,不大會兒工夫竟是連呼吸都停了。
紅箋緊緊抱着石清響心亂如麻。
她知道石清響爲什麼會身上看着沒傷。他吃了自己自小神殿帶回來的那顆丹藥,肉身雖然看上去與常人無異,但較以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元嬰期激烈的道魔衝突衝不垮它,刀砍斧斫尋常法術打上去也不會破皮見血,只是他這個樣子明顯是出了大事,這可該怎麼好?
身體猶溫。生機還在,怎麼能沒有呼吸了呢?若真是抵擋不住,感覺有生命危險,依石清響的經驗他也應該先將元嬰逃出來啊。
元嬰……紅箋心中一凜,神識探入石清響的上丹田,紫府之內空空如也。石清響的元嬰呢?
怪不得他人這個樣子,難不成季有云那一擊沒有打穿石清響的肉身,卻將他神魂整個震散了?
赫連永見紅箋駭得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安慰她道:“你別急,我看生機未絕人還有救。楊佛的丹藥你都親手驗過。看看他這情況,有沒有能派上用場的,再一個,咱們需得趕緊離開這裡,回去想辦法。”
紅箋點了點頭,澀聲道:“好。只是他的情況特殊,那些丹藥不敢給他亂吃。”
海水冰冷,石清響全無動靜,這叫紅箋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年前那個人生中最黑暗悲痛的時刻,她微微打了個寒顫,低下頭來抱緊了石清響,以水真元將他們兩個包裹住,顫抖着手指摸了摸他的額頭臉頰,暗忖:“老天爺不會那麼對我。你可不要有事啊,你好不容易回來,季賊還沒有死,你怎麼可以棄我而去?”
赫連永本想和另兩個元嬰分頭找找季有云,說不定他逃不太遠,恰好給大夥遇到,可見紅箋這模樣,他又覺着還是救人要緊,當下催促着餘人和他一起動手收起隔絕大陣,放出飛行法寶載了“神王造化鼎”,對紅箋道:“走吧,先回地面,趕緊找個會治病的高人看看。”
紅箋想起了紫慧大師。
紫慧大師醫好了樂宗主,這會兒不知是在外雲遊,還是回到了明川宗。
所以等離了極北冰川季有云的老巢,赫連永問她“現在往哪裡去”,她幾乎要脫口而出:去明川宗。
但紅箋突然又想到自己帶着石清響這麼貿然跑去明川宗,傻子都知道是符圖宗出了變故。
紫慧大師認得她不假,但明川宗的宗主長老無疑更認得石清響,這件事不同於先前跟明川宗要個元嬰,沒有張三還有李四,這麼上門的結果十九就是對方以紫慧大師不在家隨便推諉了。
並且丹藥相通,紅箋得到丹鼎宗的秘法傳承,雖未及深學,也勉強算是入門,石清響這情況十分棘手,她隱隱覺着就算紫慧大師認真給治,也未必想得出辦法來。
若是石清響眼下神智清醒着,他會如何安排?
紅箋想了一想,拿定主意,道:“回符圖宗吧。”
季有云既然逃了,戴明池已死的消息想也瞞不了多久。石清響若是好端端的,有他這些年的經營,加上赫連等人幫忙,雖然自南宮久到梅杞,戴明池的那些弟子沒一個好相與的,他也必定有辦法從容對付,但現在……
不管怎麼樣,哪怕再是羣敵環伺,她都要想辦法把石清響多年努力的成果保護下來。
並且符圖宗現在就有明川宗的元嬰,可以託他送信請紫慧大師來一趟,實在不行,還可以請赫連派人護着方崢跑一回小瀛洲,拜託樂宗主送信給紫慧,都比自己這麼冒冒失失跑去明川宗強。
紅箋帶着石清響搭乘赫連永的飛行法寶,一邊小心翼翼感受着石清響體內的情況變化,一邊憂心忡忡地想東想西。
石清響這到底是怎麼了?他的元嬰難道真的離開了身體?若是這樣,那元嬰爲什麼不想辦法出來與衆人相見?
出事這麼久了,他的身體既沒有任何活動的跡象,體內的生機也沒有逐漸衰敗下去。
會不會以後就一直這樣了?無知無識生死不明,像個活死人一樣?
紅箋想到此不寒而慄,她抱緊了石清響,暗道:“絕不,這該死的命運休想再擺佈我,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要想辦法治好他。”
沒有人可以商量,她只好自己琢磨。
石清響以往身體發生的所有異常幾乎都與他道魔同修有關,道基魔種相融相斥,他修魔修了多久,這種痛苦就折磨了他多久。
在以前,石清響的身體屢屢承受不住排斥反應,會潰爛變黑,長出黴斑,甚至更嚴重的,眼睛畏光,繼而在結嬰之後失明。
服下小神殿那顆丹藥之後,他的肉身由內而外起了巨大的變化,幾乎變成鋼筋鐵骨,但這並不是說道魔衝突就解決了,只是排斥得更加隱秘,叫外人看不出來了而已。
此刻,紅箋的神識感覺的到,石清響體內的木靈根已經停轉許久,道基魔種全都沒了動靜,真元到是十分充沛,只是如一潭死水,紋絲不動,連點兒波瀾都不生。
她這裡愁結百腸,識海內卻有一個小惡魔在躍躍欲試。
木系靈種自上一次遭到紅箋聲色俱厲的呵斥,消停了很長時間,這時候突然有了聲響:“完了,我說話你別不愛聽,這人完了,魂兒都沒了,你難過也沒用,別指望他還能醒過來了。”
紅箋閉上了眼睛,沒有理睬它。
大約是知道紅箋其實拿它沒什麼辦法,木系靈種膽子更大,道:“我早說叫你運功施法,把他體內的木系真元吸乾淨,你偏不聽,看看,現在變成這樣了。不過好在廢物尚可利用,現在下手也將就,我幫你,咱們悄悄的來,誰也不會發現。”
“我說真的哎,大補之物,別浪費了,你不是捨不得他麼,我幫你吸過來,他就算永遠和你在一起了……”
紅箋嘴角抽了抽,這木系靈種和上古靈泉都屬天地間自然孕育的靈物,上古靈泉同丹崖宗的歷任宗主都有接觸,幾千年下來還那麼古板不近人情,按說在同自己接觸之前,木系靈種應該沒有什麼機會接觸到人,它這些說辭是誰教它的?難道自己潛意識裡有那麼骯髒?
她挪動了一下身體,暗運真元,木系靈種以爲說通了紅箋,歡呼一聲,可那歡呼聲只起了個頭兒便戛然而止,它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尖叫起來:“你做什麼,做什麼?不聽我的話就算了,幹什麼要給他用這倒黴功法?這破功法害我害的還不夠麼?嗚嗚,你根本就沒想着要成爲真仙,放我出去!”
紅箋用的正是叫木系靈種深惡痛絕的“萬化生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