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話意不善,紅箋卻在想:“幾千年了,這個自稱商傾醉師兄的人覺着寂寞,難道他陷在這地方,自己也出不去?”
她同石清響道:“咱們出去看看。”
外邊漆黑一片,神識不能及遠,就連“陰陽蠱花鏡”這等會發光的法寶也只能照亮周圍丈許,丈許之外氣流粘稠,形成厚厚的障礙,而那陌生人應該就藏在那看不見障礙後面。
二人出了“陰陽蠱花鏡”,紅箋下意識拉着石清響的手,自從石清響丟失了那縷魂魄,她就習慣於這樣。
來時的路已經消失不見,這地方狹小陰森,腳下也是那種粘稠的氣流,接觸了才知道這氣流十分堅硬,絲毫沒有陷下去拔不出腳的感覺。
紅箋調動真元試了試,確定這個古怪的空間便是以她和石清響的五行配合之法也很難硬打開一條路。
那陌生人感覺到紅箋在試探,老神在在地道:“有什麼法術,你可以盡情地試,別怪我沒提醒你,沒有化神中期的實力,你們是闖不出去的。”
化神中期?紅箋暗自咋舌。
石清響不信邪,低聲同紅箋道:“別聽他嚇唬,咱們試試再說。”
紅箋二話不說,後退半步,對着前方擡手便是一記“長河落日”,她聽那人說得如此篤定,這一下傾盡全力絲毫沒有留手,退這半步是給石清響留出空當,兩道法術空中相遇,璀璨長河載着“光陰箭”擊中了前方的無形屏障。
紅箋眼看着長河那銀亮色光芒迅速黯淡下來,艱難地又向前行進了兩三丈遠,徹底熄滅不見,這是連元嬰圓滿妖獸都能一擊致命的強大殺招,可在這裡卻如抽刀斷水,粘稠的氣流往中間一涌,它破開的兩三丈缺口便消失無蹤。一切恢復原狀。
那人似是頗爲開心,哈哈笑了兩聲,笑罷了道:“不錯,不錯。你們兩個比我估計的還要厲害一些,尤其你這女修年紀輕輕就已結嬰,資質定然不錯,好好練,說不定在壽元耗盡之前真能打破這太虛元氣,返回道修大陸去。”
……紅箋說不出話來。若真是別無選擇,要像這人說的這樣,將自己未來幾百年的壽元都耗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那真是想想都覺着了無生趣。
更何況石清響沒了元嬰,壽元會比自己短一大截。雖然他倆身上還有不少季有云煉的續命丹,但這等活法,還有什麼滋味?
她很快冷靜下來,控制住情緒,道:“你要怎麼樣才肯放我們離開?”那人適才說若是季家的人便哪裡來的滾回哪裡去。既然他有手段令人“滾”,紅箋也不囉嗦,直接叫他開條件。
那人笑了一聲:“我得好好想想。我在這裡寂寞了幾千年,終於有你們兩個闖進來給我解悶,我從心裡是不想放你們離開的,不如你們自己說,有什麼寶貝能換得我心甘情願幫你們這個忙?”
石清響猶在皺着眉凝神苦思。紅箋已斷然道:“叫前輩失望了,我們年紀輕修爲低,機緣少身無長物。”
這個藏在暗處的人雖然有幾千年的道行,但他想要玩弄人心顯是找錯了對象,紅箋一聽這提議就意識到對方不懷好意,她寧可在這裡空耗上幾百年。也不願任他催毀自己和石清響的道心,將二人戲耍於股掌之上。
那人碰了個釘子卻並未着惱,他似是看出紅箋這邊油鹽不進,轉而將目標對準了單純好糊弄的石清響。
“身無長物?這可不好辦了,小子。你剛纔那是什麼法術?‘光陰箭’?能不能再使下給我瞧瞧?”
“瞧瞧自然可以,瞧完了你便放我們出去嗎?”
那人剛要笑道“怎麼可能”,石清響擡手一點,“光陰箭”那半昏半明的光束徑直打在了氣流屏障上。
“魔修?咦,不對,原來是道魔同修,你膽子到大。”
不要說石清響,便是紅箋一時也判斷不出他這話意在挖苦還是出自真心。
“道魔同修能練成這樣也不容易,你是哪個宗門的?”那人跟着又道,這次卻是實打實的誇獎了,石清響點了點頭受了,傲然道:“我沒有宗門,練成這樣是因爲我聰明,道修的,魔修的,我不用學一看就會。”
這話是紅箋說的,再從石清響嘴裡蹦出來頗令人汗顏,那人怔了一怔,緊跟着哈哈大笑,邊笑邊道:“你們二人這般有趣,這叫我怎麼捨得放你們離開?”
他笑了一陣停下來,突道:“這樣吧,我給你們兩人一個機會,花花世界要捨棄也不易,我可以放一個走,另一個就留下來陪我,你們兩人商量一下,看看誰走誰留。”
紅箋和石清響面面相覷,交握的手因爲這番話一時握得更緊了,石清響也不管還有外人看着,不等紅箋說話,上前緊緊抱住了她,沒怎麼猶豫便道:“我留下來。”
他的眼睛有些發紅,臉上都是不捨,嘴裡卻道:“方紅箋你走吧,我等你回來接我,你知道的,魂魄沒有找到,我好多事都記不得了,就算放我走,離開你我也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裡,要做什麼。”
他抱得很緊,紅箋可以感覺到他“砰砰”的心跳。
紅箋剛纔其實有些走神,在石清響說出這番話之前,她在想別的事情,可這不妨礙她因石清響的話而大大動容,一個不怎麼會遮掩情緒的石清響,卻爲了叫她離開,挖空心思地在幫她找理由,其實她和他能一路走到今天,又哪裡需要如此?
她心裡甜甜的,又帶着一絲酸澀,閉上眼睛在他脖頸處輕輕蹭了蹭,湊在他耳邊道:“傻瓜,其實離開你,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裡,要做什麼。”
石清響一時瞪大了眼睛望向她,紅箋笑笑:“你看,既然咱倆都不能離開對方,那就只能一起留下來,誰也不走了。”
石清響轉悲爲喜:“好,都不走。”
紅箋安撫住了石清響,目光不由地往前方的“太虛元氣”望去,好似能透過氣流屏障,看到躲在後面只聞其聲的那個人。
那人爲什麼出這麼個餿主意來考驗他們?看不得他們兩個感情好,想將他們拆散?
一個活了幾千年的大能,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念頭?好歹是商傾醉的師兄,怎麼到像個幽怨婦人,不管是什麼事,先看到想到的永遠是男女情愛?
咦,等等。
紅箋心中微動,她突然想到“商傾醉的師兄”云云完全是自己想當然,對方可從來沒有如此自稱過,那人只提過一句“商師弟”,說不定這還真不是“師兄”,是位“師姐”。
紅箋有些牙疼,誰知道當年商化神、季家先祖和此人之間又有着怎麼樣的恩怨情仇,說不定因爲是“師姐”,反而更加難纏。
她決定以靜制動,等着看那人還有什麼招數。
一靜下來,如那人說的,在這麼一個狹小的空間,要麼閒着發呆,要麼就是修煉。
紅箋自然是抓緊一切時間修煉,不過石清響那裡卻是麻煩,他現在施法全是看心情憑感覺,自從活過來,他就不記得自己該怎麼修煉了。
一旦紅箋入定,石清響便無所事事的很寂寞,那個看不見的人半天下來也不見得與他說一兩句話,同樣很無聊的還有“寶寶獸”。
紅箋需得照應到那兩個,通常入定半天之後陪他們嬉鬧一陣,或者給石清響講上一段往事。
紅箋講的全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石清響剛活過來的時候完全是孩子心性,那些往事紅箋沒辦法講給他聽,等離了丹崖宗,又是一路匆匆忙忙,紅箋來不及講。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講他們當初是怎麼認識、打賭的,他在宗門秘境裡幫過她,後來他去了魔域。
石清響聽得十分入迷,紅箋敘說的這些往事,很多他都恍恍惚惚覺着像是自己曾在夢中經歷過的,過去的記憶於他就像刻劃在沙灘上的字,一個浪頭打來,俱都變得模糊不清,不過不要緊,有紅箋說給他聽,他將這些珍貴的記憶再刻上去一次就是。
不過紅箋不只講石清響,在最初的故事中,石清響只佔一丁點的位置,她講的更多的是丹崖宗。
丹崖宗的師長同門,那些春秋歲月,趣事和收穫,還有後來的腥風血雨。
她一天講不長一段,最開始只有石清響捧場,他對有關紅箋的一切都感興趣,並不在乎那裡面提沒提到自己。
到後來紅箋講到丹崖宗一夕劇變,化神金東樓、宗主凌虛子、和師祖孫幼公先後遇害,孫幼公臨去將傳宗主簡給了陳載之,石清響先前在丹崖宗同陳載之鬧過彆扭,這於他而言是一個知道結局的故事,可等聽到丁春雪遇害,紅箋和陳載之慌不擇路地逃亡時,還是坐立不安,催着她快講。
紅箋如此,自有她的用意。她不但要告訴石清響屬於他們的過往,還要給那人還原出一個真實道修大陸,一個爲了成爲真仙不惜殘害親兄的季有云。
她知道那個人一直在聽。
果然當紅箋講到她被關入煉魔大牢,鞏騰發押着她去見季有云時,那人終於忍不住出聲催問:“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