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之後孫幼公的元嬰清醒過來,認出身旁三人,情緒十分激動,鬍子顫顫,張口便道:“宗主遇難了。”
丁春雪三人尋找了大半天本已經做了這等思想準備,可聽師祖親口證實,還是一個個臉上頓失血色。一天之內丹崖宗痛失兩大頂尖高手,師祖又變成了這幅模樣,叫這些小輩們頓時慌了手腳。
只聽孫幼公道:“符圖宗那三人針對宗主設下了符陣,不但釋放了‘心劍’,對積素經也研究得極爲透徹,宗主眼看不敵,拖着符圖宗的元嬰大圓滿同歸於盡,師祖的肉身當時也被波及,緊接着刑無涯的元神化身趕到,師祖本來必死無疑,幸好當時血腥氣引來了一羣箭牙鯊,師祖就元嬰離體,附到其中一隻箭牙鯊身上,幾易宿主才逃了出來。”
他說了這番話逐漸冷靜下來,看清眼前擺了擺手,阻止丁春雪再耗費真元爲他施術救治,道:“春雪,別白費力氣。你們三個在此,宗門什麼情況了?”
丁春雪沒有按他的吩咐停下施法,由紅箋簡單把她潛回宗門打聽到的情況向孫幼公講了講。
三人此時看習慣了,再看孫幼公的元嬰,與面對他真人無異。
孫幼公問道:“這是準備飛去哪裡?”
此時雖是陳載之在操縱着錦帆飛舟,飛行路線卻是按照丁春雪的意思,故而丁春雪回答道:“正在繞路悄悄返回宗門。師祖放心,有春雪在,足夠支撐到爲您找個合適的肉身,餘下的麻煩再慢慢想辦法解決就是。”
紅箋和陳載之不解,只道真像大師兄說得那麼輕巧,孫幼公卻知不管奪舍還是再塑肉身都非易事,他皺着眉坐起來。向陳載之吩咐道:“掉頭,先找個偏僻安全的地方。”
師祖發話,陳載之趕緊照辦。
紅箋問道:“師祖,咱們不回宗門了嗎?”直到現在孫幼公也沒有說戴明池親至寰華殿,丹崖宗卻羣龍無首,包括孫幼公的親傳弟子在內上千門人都被矇蔽,這場宗門大浩劫應該怎麼應對,她心中隱隱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
果然聽着孫幼公道:“先不回去,宗主臨去時將傳宗玉簡給了我,師祖逃出來時別的東西都沒顧上。幸好沒將傳宗玉簡弄丟。符圖宗那兩人沒有拿到玉簡,這會兒戴明池說不定已經得了信,正在四處找我。”他頓了頓又道:“師祖堅持不了太久,幸好你們三個找了來。換做別人我還不放心,春雪,這傳宗玉簡師祖就交給你了,它承載着無數宗門前輩們的心血。傳承不滅,丹崖宗就還會有重興的一天。”
孫幼公的口氣既蒼涼又無奈,帶着英雄未路的悲愴,丁春雪登時便紅着眼睛跪倒在他身前,紅箋和陳載之也聽出來了,師祖這竟是在交待後事。
此時錦帆飛舟正飛過一片海礁。陳載之忙將它暫停在一塊大些的礁石上,和紅箋一齊跪在了丁春雪的身後。
孫幼公將玉簡從元嬰中分離出來,託在手上。準備交給丁春雪。
他對這個徒孫是十分了解的,對他的中意早便超過了徒弟閆長青,故而雖然心中微有遺憾,那也絕不是針對丁春雪的品行。
孫幼公嘆了口氣,繼續叮囑道:“一定要小心。戴明池和刑無涯圖謀的不是我們哪一個人的生死,他們想要的是丹崖宗。那季有云,便是他們的一顆棋子。他挑動宗門水木兩系的矛盾,詆譭你們大師伯,又藉此引開了水長老。我想來想去,春雪,等我死後,戴明池要如何你們就先由着他吧,穆逢山要帶着木靈根門人做什麼你也別管。一定要避開季有云的洞察術,好好活下去。”
元嬰是不能離開肉身單獨存活太長時間的,孫幼公說到後來明顯感覺氣力不濟,好在該交待的也說得差不多了,他眼望丁春雪等他取走傳宗玉簡。
丁春雪卻罕見地露出了遲疑之色。
他望着孫幼公殷切的目光,突然有了決斷,頓首道:“師祖,徒孫受資質所限,所修法術無法與人爭鬥,自覺不是擔當此等重任的最佳人選,師弟師妹資質都遠勝於我,來日成就不可限量,師祖不必因爲我年紀大而有所顧慮,不管師祖選擇了誰,春雪定當全力輔佐,務必使我丹崖宗傳承不滅。”
孫幼公怔住,丁春雪所說的正是他心裡覺着遺憾的地方,丁春雪的修爲雖然未到極限,但孫幼公看得很清楚,這個徒孫已經定型,就算再怎麼努力日後也不過與自己相仿,不要說化神,就是元嬰圓滿也不可能達到,當初他就是因爲這個,才心甘情願地將宗主之位讓給了師弟凌虛子,沒想到丁春雪也做出了與自己相同的選擇。
他嘆了口氣,不再多說,擡起手來輕輕拍了拍丁春雪的肩頭。
紅箋和陳載之同時感受到師祖審視的目光,兩個年輕人知道師祖此時在做一個干係重大的決定,不由地屏息凝神,心頭都十分沉重。一時錦帆飛舟上氣氛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孫幼公目光落到紅箋身上,嘆道:“小紅箋,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你成功築基了。”
紅箋想到這老人對自己的好,心裡酸澀,低聲道:“是,師祖。”
孫幼公似是看出她就快要哭了,笑了一下,說道:“師祖要是也會使那‘洞察術’就好了,可以看看你的未來是個什麼樣子。可惜,師祖沒有機會看到了。你是個女子,師祖只得把傳宗玉簡交給你師弟,你不要怪師祖,要和載之好好相處。將來能幫你就多幫幫他。”
紅箋哽咽出聲:“師祖您放心!”
孫幼公笑道:“你們兩個還都是小孩子呢,載之只有二十五歲,纔剛築基不久,師祖怎麼能放心得下?死了也閉不上眼睛啊。師祖知道盈姜上次回來叫你受了不少委屈,不過她有句話師祖到覺着是個好主意,你們兩個年紀相當,都是出類拔萃的天賦,若是覺着合適,日後結成道侶也可以相互扶持,有個照應。”
他越說氣力越弱,勉力將那傳宗玉簡遞向陳載之。
陳載之手足無措,遲疑了一下鄭重接過玉簡,匍匐於地,顫聲道:“師祖,徒孫定當竭盡平生之力,不負宗門所託。”
他擡起頭,看到孫幼公臉上的期盼之色,不及多想,連忙又紅着眼睛補充:“載之會想辦法叫丹崖宗的門人弟子知道戴明池和刑無涯的真面目,也會照顧好他們,照顧好……師姐。”
“……”紅箋如鯁在喉,師祖雖然平時待她極好,但關鍵時刻無疑更看重身爲男子的陳載之。
對此紅箋雖然有些不甘,可這到底是師祖的選擇,她想她會和大師兄一樣,今後一起爲陳載之鋪路搭橋,但結成道侶她是堅決不會答應的。可師祖眼看着就要燈盡油枯了,紅箋反對的話無法說出口,聽着陳載之許諾要照顧自己,沉默着沒有作聲。
丁春雪眼看孫幼公元嬰漸漸縮小虛化,不由大急,他的本命法術爲人補充真元立竿見影,要延長元嬰離體的時間卻有些力不從心,他不惜餘力的施法,希望還可以出現奇蹟。
孫幼公閉目歇了片刻,叮囑三人道:“丹崖宗能保持五峰靈氣濃郁數千年不減,是因爲在主峰赤輪有一道上古靈泉,數萬年下來這靈泉已經成了氣候,咱們的開宗祖師和它約定要彼此守護,因爲這個,各大宗門只有咱們的宗門秘境能直擊修士心魔。而宗門多出水靈根高手,他們木靈根以爲是水靈根佔據了宗門太多資源的原故,其實並不是這樣。”
這番話太長,他喘息了一陣,接道:“歷代宗主怕引來強者覬覦,對靈泉的事秘而不宣,傳宗玉簡裡有與那靈泉的溝通之法,等你們哪一個有了元嬰的實力,便可以借用它的力量打開護宗大陣。到時哪怕是化神來犯,也需退避一二。聽明白了麼?”
孫幼公這“聽明白了麼”五個字用上了法力,三人本來聽到宗門靈泉的這段秘聞,都十分驚訝,紅箋甚至想到等他們三個修煉到元嬰不知何年何月,宗門裡尚有那麼多元嬰,師祖爲何不將傳宗玉簡交給某位元嬰的師伯,甚至命令三人直接送到水長老手中,被師祖一喝登時清醒,卻見陳幼公身體的輪廓已漸漸模糊化爲虛無。
三人強忍悲痛連忙齊聲應道:“明白!”
陳載之喃喃低語:“師祖,別走!”身爲男兒本來不應哭泣,可到了這時,他卻是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
孫幼公直到此時神智仍是清楚的,見狀喝道:“咄,大道修遠,勿做小兒女之態。載之,師祖沒什麼可以留給你,只剩數百年修煉感悟的些許法則,演給你看,注意了。”話音未落,他所剩軀體的虛影化做一道長長的流光,徑直涌入陳載之的識海,盤旋良久,而後徐徐散盡。
陳載之神情尚有些恍惚,而丁春雪和紅箋卻立時意識到師祖已經徹底去了,丁春雪力竭呆坐於地,紅箋見眼前空蕩蕩的,一個元嬰後期的大能就這麼形神俱滅,心中涌上了一陣濃重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