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天壽笑呵呵道:“丹朱,進去飲一杯茶吧,你也辛苦了。”
謝丹朱婉拒,抱着藍兒騎上鐵梨木靈馬,向東城而去,來到醉仙酒樓,就看到蕭十一在二樓臨窗的位置,手指輕叩窗沿,笑道:“小兄弟,你若不來,我可沒晶石付酒錢。”
謝丹朱帶着藍兒上樓,笑道:“當然是我請蕭兄。”
蕭十一上下打量着藍兒,問謝丹朱:“這位是?”神態語氣竟是相當客氣。
謝丹朱輕輕拍了拍藍兒的小手,說道:“這是我妹妹。”
蕭十一“哦”的一聲,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對奇怪的兄妹,說道:“我遊歷洪範大陸數十年,你兄妹二人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人,呵呵,這也算是我的奇遇。”
這個蕭十一能輕易認出噬魂宗的姜兆一,應該是有什麼秘法的,他不會看出藍兒的本相吧?謝丹朱笑道:“蕭兄也是我生平遇到的最神奇的人,一招驚退噬魂宗少主和他的四名手下,實在讓人佩服,我敬蕭兄一杯。”
醉仙樓的梨花酒醇香爽口,蕭十一舉杯一飲而盡,讚道:“好酒,好酒。”
藍兒雙手捧着一個小碗,碗裡是上好的果子酒,酸酸的甜甜的,藍兒最愛喝,一邊喝果子酒,兩隻大眼睛從碗沿上打量着這個蕭十一,感覺這人修爲境界極高,但對她和丹朱哥哥顯然沒有惡意。
一壺上好的梨花酒很快見底,謝丹朱見蕭十一很能喝,就叫夥計又送上兩壺。
蕭十一眼望窗外屋頂皚皚白雪,一杯又一杯,漸入忘我之境,一拍桌子,大聲唱起歌來:
“我所思兮在蔚山,欲往從之道路艱,側身東望涕沾翰。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爲懷憂心煩勞上。我所思兮在霜林,欲往從之迦水深。側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贈我金琅玕,何以報之雙玉盤。路遠莫致倚惆悵,何爲懷憂心煩怏……”
這蕭十一旁若無人地吟唱,熱淚卻涔涔而下,唱得極是動情。
謝丹朱對歌詞不甚明瞭,大致知道蕭十一是在思念一位美人,那美人原先對他很好,又是送他金錯刀又是送他金琅玕,後來山水遠隔,再也找不到了——這時,夜不凡和逍遙笨上來了,這醉仙樓是他們常來的地方,夜不凡微笑着向謝丹朱擺擺手,示意不必行禮相見,自與逍遙笨在邊上一張桌子坐下,聽蕭十一唱情歌。
紅裙女孩逍遙笨好奇心重,過了一會就挨坐到謝丹朱這邊來,問:“謝公子,這人是誰?”
謝丹朱道:“我朋友,姓蕭。”
好奇多嘴的逍遙笨還待再問,那邊夜不凡喚道:“笨,過來,別打擾謝公子。”
逍遙笨只好坐回原桌,嘀咕道:“無語,唱個什麼勁啊,丹朱哪認識的這麼一個怪人!”
蕭十一唱了一陣,拉着謝丹朱的手說道:“小兄弟,千萬不要辜負那傾心於你的女子。”
酒樓上不少人都在看着這邊,謝丹朱有些尷尬,舉杯道:“我知道我知道,蕭兄,幹。”
蕭十一連乾兩杯,說道:“小兄弟,當年我也象你這樣是個純樸少年,那時我還沒有出外修煉,在我家斜對面的一戶人家有個女孩子,生得美,但當時我並不覺得她有多美,只是願意多看她兩眼,她家門前空地上有一株桃樹,她常在樹下站着看看遠處,那年我十七歲,春天的一個傍晚,我已下了決心,第二天一早就離鄉入山修煉,想對那女孩子說一聲,我走到那株桃樹下,正看到她手扶桃樹站在那,月白的裙裳,看着很舒服,我說哦你也在這裡嗎?那女孩子點了頭,沒說什麼,我也不知怎麼開口,和她對面站了一會就走開了,第二天離開了家鄉,原以爲過不了幾年就可以回來,不料這一離鄉就是六十年——”
“六十年?”謝丹朱看了看蕭十一,心道:“你纔多大啊,看樣子也就三十多歲嘛。”
蕭十一眼望虛空,繼續說道:“六十年,我的父母都已去世,街坊鄰居也沒有認識的了,問起原先我家斜對門的那個女孩子,說是前年故世了,那女孩子一輩子沒有嫁人,別人向她未婚時她就說與我約好了,我修煉有成,就會回來娶她——”
蕭十一捧起剩下的半壺酒一氣喝乾,抹了一把眼淚和嘴角的酒水,對謝丹朱道:“從那一刻起,我覺得以前我孜孜不倦修煉都是最無趣的事,那些四處尋寶,逞強鬥狠完全沒有意義,就是一個熱鬧,所以我放下一切,開始遊歷諸大陸,桃樹下的女孩子不是修煉者,死了也去不了陰靈界,但我覺得她會在這世間某處存在,我能找到她。”
說到這裡,蕭十一站起身,雙手按着謝丹朱肩頭,說道:“小兄弟,今曰對你傾訴了一番,很痛快,我這就要走了,謝謝你的酒。”
謝丹朱看了看窗外,天已經黑下來了,而且彤雲低垂,夜裡可能又有大雪,便道:“蕭兄就在城裡過了夜再趕路吧。”
蕭十一搖頭道:“歇不住,只有不停地行走才能平息內心的焦灼,我走了。”站起身邁步便走,兩手空空,無牽無掛。
“好,那我送蕭兄一程。”謝丹朱向夜不凡一拱手,拉着藍兒隨蕭十一下樓。
紅裙女孩逍遙笨看看謝丹朱三人背影,對夜不凡道:“不凡少爺,你看這人是不是有毛病?一個凡人,死就死了,還到處找——”
夜不凡道:“人家那是至情至姓,懂不懂?”
逍遙笨撇嘴道:“什麼至情至姓,我看是修煉出了岔子,腦子燒壞了,無語。”
桌上的一盤蝦仁突然活了一般一下子全跳到逍遙笨嘴裡,把她嘴塞得滿滿的,想吐還吐不出來。
夜不凡駭然,趕緊命逍遙笨閉嘴,探頭向窗外看,已經走到街上的那個蕭十一正向二樓看來,夜不凡心道:“這人的修爲深不可測啊,他若要取笨笨姓命易如反掌。”
……暮色沉沉,冬夜酷寒,謝丹朱問:“蕭兄這是要去哪裡?”
蕭十一道:“往西邊去。”
謝丹朱陪着蕭十一出了西城門,城內街道積雪是清掃乾淨了,城外積雪猶有數寸厚,藍兒穿着小布鞋一踩就陷下去半截腿,謝丹朱就將藍兒負在背上,又送出數里路,前面就是滔滔怒馬江——謝丹朱道:“蕭兄,我就送到這裡了,我這有匹鐵梨木靈馬,送你代步吧。”
蕭十一道:“多謝了,我不需要,步行更實在。”拍了拍謝丹朱肩膀,說道:“難得遇上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今曰一別,也不知還有沒有再見的時候,我也送你一樣東西吧。”從懷裡一摸,摸出一塊半圓形的羊脂玉,說道:“當年的一些器物都被我丟光了,這是一塊土遁玉,佩戴在身上即可鑽入地下,能在地底數丈處自由行走,也沒什麼用,就當玩物吧。”
謝丹朱一聽可以鑽入地下行走,這很有意思,便不客氣地收了。
蕭十一揮手道:“小兄弟,我走了,後會有期。”
謝丹朱道:“祝蕭兄再遇心上人。”
蕭十一笑了笑,無言西去。
謝丹朱看着他的背影,心裡頗多感觸,自入紫霞山修煉以來,他聽到的、見到的都是如何修煉升級、變快變強,象蕭十一這樣的人真是少有,也許蕭十一已經修煉到很強,高手寂寞了,沒什麼好追求的了,這纔對當年那個桃樹下的女孩子念念不忘,可是那女孩子已經去世了、求之不得了,蕭十一的努力追尋豈不是徒勞?
又想起御稚真,謝丹朱心道:“我可比這位蕭兄幸運得多了,蕭兄和那女孩子幾乎沒怎麼說過話,而我和御姐姐八千里路同行,肌膚——嗯,肌膚相親,比蕭兄那縹緲的戀情可深刻得多,蕭兄也不可能再找到那桃樹下的女孩子,而我再過兩個多月就能再見御姐姐。”
謝丹朱在夜空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很幸福,忽覺臉上一涼,有雪花無聲飄落。
謝丹朱將藍兒抱起拋向空中,笑道:“下雪了,下藍兒了,抱住。”
藍兒雖不能笑出聲,但兩個小酒窩盛滿了笑意,大眼睛眯眯起,在謝丹朱又一次將她拋起時,她忽然不落下,在半空盤旋了一陣,這才張開雙臂小天使一般向謝丹朱撲下——兄妹二人戲耍了一陣,那雪越下越大了,謝丹朱道:“藍兒,我們該回去了。”將藍兒馱在肩頭,大步回城,將近不求有城門時,忽然想起蕭十一送他的土遁玉,便讓藍兒先在一邊站着,他將那塊半圓狀的羊脂白玉握在掌心,靈力一吐,掌中白玉氤氳出一團黃色的光,將謝丹朱周身裹住,腳下的土地突然變得鬆軟,稍一用勁,整個人便陷入地下。
謝丹朱在地下走了幾步,騰身鑽出地面,看身上乾乾淨淨,並不會一身泥土髒污,大喜,對藍兒道:“來,抱着哥哥,看我們兩個人能不能一起土遁?”
謝丹朱抱着藍兒再次沉入地底,依着先前的看好的方向前進,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在城中哪個地方鑽出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