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意如同毒草般悄然滋生着,迅速向整個心神擴散,雷烈的鬥志飛速消散,本就動盪的心神防線,這時更加是岌岌可危。....
“不對!”如同黑夜中察覺到前方懸崖存在的行人,雷烈驟然被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所驚醒,“狹路相逢,只有拼死一搏纔可能有生的希望,我身爲刀客,講究的就是一往無前,以命搏命,怎麼會突然間變得膽怯?”
雷烈兩世爲人,經歷過的生死危機不知道有多少,再艱難,再危險的境地,他也從沒放棄過戰鬥的努力,這次靈魂經歷的痛苦雖然難熬,但並沒有生命危險,最多隻是受一些活罪,以雷烈的意志力,絕不應該出現這種軟弱退縮的負面情緒,但卻發生了,其中一定有問題。
“不是夢靈空間。”雷烈首先否認了大長老對自己下手的可能性,“蕩決的探察絕不會出錯,而且大長老並不知道蕩決的存在,因此絕不可能想到我會有能力吞噬煉化夢靈空間,如果真的要做手腳,只會是在我進入空間,或者空間即將崩潰的時候。”
雷烈的思維在這一刻變得空前靈敏,電光石火的時間,已經轉過了無數的想法,數不清的可能性從他腦海裡閃電般劃過,而後又在瞬息之間被排除,驀然間,一個念頭出現在他的思維當中,而後飛快擴大,最後凝聚成三個字:心之劫。幾乎在想到這個名字的同時,一股涼氣從雷烈的心底深處升起,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比剛纔還恐懼。
心之劫,又稱煉心之劫。不同於化蛟雷劫的明火執仗,心之劫的降臨毫無徵兆,可以發生於任何階段,任何時刻,令人防不勝防。一個武者也許上一刻還一切如常,下一刻就會在心之劫的作用下性情大變,冷靜者變得暴躁易怒,善良者變得殘忍暴虐,人格限於分裂之中一萬個度心之劫的生靈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最後會神志崩潰,癲狂而死。僅從渡過的概率而言,心之劫絕對堪稱修煉者要面對的劫數當中最可怕的一種。
不是所有修煉者會引發心之劫,事實上,包括所有的神獸,兇獸,神靈和武者在內,從遠古到如今,遇上心之劫的百萬中無一,渡不過去的自然是身死魂消,渡過去的,卻幾乎無一例外全都榮登武學的巔峰。雷烈趕在煉化夢靈空間的關鍵時刻觸發心之劫,這卻不知道到底是他的劫數還是他的造化了。
“不,心之劫絕不是在煉化夢靈空間時觸發的,它的出現,應該比這還要早早。”雷烈的念頭如閃電般轉動,飛快追溯着心之劫的根源:“在我聽大長老說到能離開這個世界時,心志就差點失守,心之劫的萌芽,應該在那時就已經種下,否則我絕不會失去自制力。”
一時也無法斷定這心之劫的出現,究竟是大長老刻意爲之,還是自己心神不穩所致,但既然找到了根源,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得多了:心之劫的可怕之處,在於其來臨時無聲無息,渡劫者每每在不知不覺中中招,一旦有了警醒,雖然要渡過依然千難萬難,但總歸有了一線希望,至少可以做到有的放矢,而不至於像之前那樣茫然無措。
對於這樣源自心魔的劫數,通常有兩種辦法對付,一是嚴守本心,順其自然,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但雷烈現在面對的不光是心之劫引發的負面情緒,還有夢靈空間被煉化時帶來的種種反應,而在負面情緒的困擾之下,那些痛苦更是被放大了十倍,變得更加難以忍受,在這種情況下,雷烈根本不可能做到抱元守一,無思無慮。此時的他,已經只剩下了一個選擇。
“阿烈,你到底怎麼樣了?”雷烈的這一系列思維運轉說來話長,實際上只不過是發生在瞬息之間,就在他準備採取行動之時,蕩決帶着哭腔的聲音再度傳來。
“蕩決,”拼盡最後的餘力,雷烈嘶聲喊道:“我沒事,一會兒就好。”縱然知道了根源,心之劫依然是一道難以度過的天塹,而且,和所有天劫一樣,其對於擅自插手干預者的懲罰將會成倍加強,蕩決如今是靈神之體,最怕的就是這種針對心神和靈魂的攻擊,絕不能讓她牽扯進來。
“阿烈……”蕩決當然不會相信這樣的說辭,但雷烈已經聽不到她的話了,他的整個心神已然被自己封閉,徹底和外界隔絕開來。
光,到處都是無窮無盡的,柔和而明亮的光,雷烈的心神,已經完全墜入了一片由光線構成的隧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下降還是上浮,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條隧道里度過多久,在這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守住自己那僅存的理性,使之不至於迷失在這沒有座標,沒有時間流逝感的空間。
不知過了多久,雷烈終於走出了光的隧道,置身於一片灼熱無比的火焰中,在高溫的作用下,他的身體迅速變成液態,體內的雜質被一點點析出,變得越來越精純。與此同時,在一股無形的力量作用下,幾種不同的物質被投入到火焰當中,與雷烈融化了的身體結合起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改變隨之發生,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裡存在的那些瑕疵,在這些物質加入後,已經蕩然無存,他開始變得更加完美。
“這,這是……”雷烈有些吃驚地感受着這一切,按照原來的計劃,他的心神應當回到前世他還在襁褓中的時候,然後從頭經歷一遍他的前世今生,然而此時的處境,顯然和他的預計大爲不同。不過沒過多久,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遭遇因何而來——沒錯,他現在經歷的,正是蕩決當初被從礦石中提煉出來,並與其他物質融合的過程。
這門九轉還魂術是雷烈師門的秘傳之一,據說可以打破胎中之謎,使人洞悉前世今生,在回憶中重新經歷並感悟前後九世的人生,對於祛除心魔,淬鍊心境極爲有效,一旦練成,將再無走火入魔之憂。心之劫說穿了其實也是心魔在作祟,如果是在平時,雷烈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渡過,但此時內外交困,已經容不得他使用常規的手段,情急之下,只好嘗試創派祖師之後就再也沒人練成的功法,沒想到卻出現了這種意外,卻不知算是成功還是失敗。
又是一股無形的力量悄然而至,託着完全和其他物質融爲一體的鐵水從熔煉爐裡飛出,而後緩緩注入到已經備好的模具當中,片刻之後,隨着鐵水的冷卻凝固,一把長刀的粗坯已然成型。
但這只是鍛造過程的第一步,不等鐵水徹底冷卻,一隻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仍滾燙通紅的刀柄,那足以把血肉之軀化爲灰燼的高溫,卻連這隻手的皮都沒有燙破。大手把長刀胚胎從模具裡拿起,放到了一邊的砧板上,緊接着,一柄好像大山一樣的鐵錘重重地砸在了上面,一陣讓雷烈的心神都爲之震撼的顫動隨之傳遍整個刀身,他徹底忘記了自己的過往,這一刻,他的心靈完全融入到了正在鍛造的長刀之中,與之再也無分彼此。
酣暢,痛快,儘管每一次敲擊都會令全身心受到猛烈的衝擊和震動,這是雷烈此時唯一的念頭。如同蒙塵已久的明珠,在小心的拂拭下重見天日,又好像被深埋在地底的黃金,被人發掘出來,隨着那一下下的鍛打,雷烈好像在經受着一場前所未有的改造——不,不只是改造,那應該是一種脫胎換骨,一種徹頭徹尾的新生。
鍛打——淬火——再鍛打,此時的雷烈,終於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千錘百煉,那一雙大手的主人彷彿不知道什麼叫疲憊和厭倦,每當雷烈以爲對鍛造將會告一段落的時候,迎接他的卻是新一輪的熔鍊和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