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睡覺一向很輕,自從九歲那年爺爺去世,他不得不進山打獵以養活自己和小妹那天起,他就養成了睡眠時保持高度警覺性的習慣——山中的野獸和兇獸並不像人們想象中那麼愚蠢,和獵人們一樣,許多獸類也喜歡趁着獵物熟睡時發起攻擊,而這段被追殺和逃亡的日子,更是讓這個曾經無數次救過他的命的習慣變成了一種本能。所以,當有人悄悄打開房門接近時,他幾乎在第一時間就驚醒過來,但並沒有馬上採取行動。
“來人一同有兩個,但只有一個進來,另外一個在外面接應,開門的手法很老練,走路時腳尖先着地,這樣可以減輕落地的聲音,並且提升身體的靈活性,步幅不大,但速度很快……”雷烈的耳朵彷彿高功率的雷達,將房間及其周圍的動靜鉅細無遺地傳遞給大腦,然後由後者做出分析和判斷。
“果然是有詐。”雷烈心中暗道,從那個書吏把所有人都單獨安置起,他就開始有所懷疑,他們也許是被選拔出來進入銳士營的佼佼者,但在這座營地裡,比他們更優秀,更重要的人成百上千,與這些人相比,他們算什麼?不過是一幫新兵而已,古今中外,什麼時候聽說過給新兵安排單間居住,而且睡上好大牀,用上等被褥的?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有了答案:之所以這樣安排,就是爲了此時的偷襲方便。
進入屋中的人很快就到了雷烈的牀邊,他甚至可以聽到對方那似有若無的呼吸聲和平穩的心跳,能夠在這種時候還保持冷靜,顯然是一個老手。幾乎就在對方緩緩舉起手的同時,雷烈突然睜開眼,如同豹子般從牀上一躍而起。
閃亮的刀光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直奔雷烈的脖頸掃來,勢如閃電,不僅應變速度一流,對於刀的掌控,對時機的拿捏也絕對值得稱道,在外人看起來,就好像雷烈自己主動蹦起來,用脖子迎向對手的刀鋒一樣。
“嗤!”刀鋒順利命中了目標,並毫無阻礙地將之揮成兩段,卻並沒有擊中血肉之軀時的感覺,下一瞬間,在來人反應過來之前,成功用棉被吸引了對手注意力的雷烈的打擊已經降臨,連續兩腳準確地命中前者的胸腹之間,可怕的力量如決堤的洪水般涌入,來人的身體被踹得騰空飛起,向着門外倒飛出去。
黑影一閃,原本在門口接應的襲擊者並沒有去接同伴的身體,反倒在其掩護下貼地激射,直到接近目標才身形暴起,手中烏黑色的細劍隨即幻起一連串模糊的影像,如同毒蛇般噬向雷烈。這纔是真正執行秘密任務的戰士的本色,一切以達成目的爲先,爲了這個目標,不管是自己還是同伴都可以犧牲。
雷烈雙目微眯,身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在狹小的空間移動着,險之又險地躲避着對手淬毒的細劍。如果可以放開身手,這個劍法如毒蛇一樣的對手在他面前絕走不過三招,但如今,把自己武功限制在戰氣境三層,又無法動用底牌的他,只能費時費力地與之周旋。
久攻必失,用劍者劍法雖然凌厲,但顯然耐力欠佳,在被雷烈躲過地二十九劍之後,如同疾風驟雨的劍勢終於出現了一絲遲滯,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對於雷烈來說,已經足夠了。
“喝!”雷霆般的巨吼驟然響起,震得對手耳朵嗡嗡作響,反應也慢了半拍,趁着這個機會,雷烈無畏地闖入了劍影中間,鐵鉗一樣的雙掌一合,準確夾住了那一柄只有二指粗細的寶劍,無影無形的一腳卻在對手忙於奪回寶劍的時候掃中了他的膝蓋。
“哎……”對手高叫着,身體踉蹌後退,卻在退出第二步的時候就腿腳發軟,跪倒在地,雷烈得理不讓人,身體如風般欺進,鐵拳如雷,直奔着對手的太陽穴而去。
“住手!”如山的潛力幾乎和聲音一同到達,在雷烈的身前豎起了一道堅韌無比的氣牆,硬生生止住了他前進的勢頭。
“戰罡境!”雷烈的雙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細縫,全身汗毛根根倒豎,卻在一剎那後身體一鬆,低頭退到了一邊。
銳士營雖然藏龍臥虎,卻還沒有奢侈到爲了殺他一個新兵,就動用兩個戰氣境三層,一個戰罡境的地步。如果這名戰罡境高手剛纔有意殺他,那一記罡氣就不會出現在他和突襲者之間,而是直接瞄準他的身體,至於同伴的死活,顯然不會在想要完成任務的銳士的考慮之內。
“二十息之後,演武場點兵。”發出罡氣之人顯然對雷烈的表現很滿意,說話的語氣也柔和了許多,“逾時五息內不至,杖三十,十息內不至,杖八十,十息之後仍不至,就地斬首,殺無赦!”大秦軍法森嚴,演武不至絕對是重罪,但這次招收的都是些江湖亡命,平時散漫慣了,對這樣的軍規卻是未必熟悉,這一番提醒是必需的,但原本負責告知這些的兩名襲擊者卻都敗在了雷烈手上,這些信息,卻是隻能由這位戰罡境高手轉告了。
“遵命。”雷烈心底暗暗鬆了一口氣,不卑不亢地答道。又是一股柔和的勁氣涌入,捲起跪在地上的突襲者,向着門外飛去,這情景落在雷烈眼中,更加證實了他剛纔決定的正確。
戰罡境四層以前的武者,雖然練成了罡氣,發則無堅不摧,收則體堅如鋼,卻並不能真正將之操控自如,充其量只是比起戰氣境十層的高手防禦更堅固,攻擊力更強,只有到了戰罡境五層以上,才能夠讓原來威猛強勁的罡氣變得剛柔並濟,如臂使指。以雷烈現在的實力,如果配合自身的特異體質和各種底牌,也許可以和戰罡境一層的對手拼個兩敗俱傷,但對上戰罡境五層以上的強者,就算再多一個他也只有送死的份兒。
二十息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以雷烈壓制境界後的輕功,也只是堪堪從住處抵達演武場。夜深人靜,偌大的演武場空蕩蕩的,月光從厚厚雲層中落下,只能讓人看到身前幾步內的事物,這種景象,真可以讓膽小的人心驚肉跳。雷烈剛剛站定,身邊風聲連續響起,又有十來人急匆匆趕到,其中之一赫然是秦威,看到雷烈,先是衝他做了個鬼臉,而後徑直站到了他的身邊,顯然已經從白天殺人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這也是僅有的在二十息內趕到演武場的人,此後到達的,全都被突然出現在場邊的軍士攔住,帶到了距離雷烈他們幾十步遠的地方,又過了片刻,再趕來的人卻是被帶到了更遠的地方。在這兩批人的身後,站着兩倍於其數量的軍士,只看這些全副武裝的士卒那毫無表情的樣子,就知道等待這些遲到的人的,必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三十息,到!”一名軍士高喊道,幾乎在同一時刻,最後幾名入選者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之內,火燒屁股一樣地向着這邊飛奔而來。
“點兵不至,殺!”一個冷凜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正是白天負責招募新兵的那名疤臉軍官,十餘條身影隨之突兀地從黑暗中顯現,和前面那些士卒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們從哪裡鑽出來,每一條身影的手裡都提着一把強弩,在現身的下一刻,這些強弩已經對準了各自的目標。
“放箭!”疤臉軍官一聲令下,隨着一陣弓弦鬆動的聲音,十幾道肉眼幾乎看不清的淡影在空中一閃而過,幾乎在刺耳的破空厲嘯響起的同時就擊中了正在急速狂奔的幾人,令人心悸的慘叫聲中,這些人如同被高速狂奔的公牛撞到,身體騰空飛起,倒飛出丈外,而後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從頭到尾,除了弓弦鬆動的聲音和弩箭飛行的嘯聲,那些負責殺人的士卒沒有發出半點聲息,就在那些屍體倒地的同時,十幾條黑影如同破裂的泡沫般再度消失在空氣中,就彷彿是從地獄中被召喚出來執行任務,而後又被送回地獄的鬼魅,沒有留下半點痕跡。所有人都感覺到從自己心底升起的那一股涼氣,看向周圍黑暗的眼神中,開始浮現出一絲恐懼和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