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明不解:“爲什麼要去做長工?”
“我想贖回我的那塊地。”
“我回去幫你跟他說說?”
“不用,這是我應該承擔的責任,必須承擔。”
因爲黃小明是黃大明的雙生弟弟,陳立鬆沒把後面半句話說出來:“該報的仇,必須報仇。”
第二天一早,陳立鬆與黃小明向林三才及風山上的人道了個別,就下山了。
黃小明一路上跟陳立鬆說了很多關於民族與國家的事,但陳立鬆一心都在想着,這位自己以前的先生與黃大明是雙生兄弟關係,努力地想把先生與黃大明做區別,卻老覺得走在自己身邊的就是黃大明一樣,至於黃小明說了什麼,他都沒怎麼聽進去。
他倒是把自己想到黃大明家做長工的事,越想越堅定了,一心想着到家後就跟家人商量這件事。
陳立鬆就算不怎麼應聲,曾經當過陳立鬆老師的黃小明,還在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這讓陳立鬆很煩躁。
下了風山就要路過林家寨,妹妹陳鬆妹家就在林家寨。
陳立鬆想着黃小明若是回學堂的話,學堂在陳莊,他肯定又是一路說到陳莊,於是陳立鬆就跟黃小明說道:“先生,我到我妹夫林金順家,您就先回學堂吧。”
“好!路過妹夫家,應當去看看妹妹。”
於是他倆就在岔路口分道走了。
黃小明往西經黃莊去學堂,陳立鬆往東去林家寨看妹妹、妹夫。
妹夫林金順聽說陳立鬆去了風山,一見他就把他從頭看到腳看一通,問道:“土匪沒把你咋樣吧?”
“什麼土匪?上面的人不是土匪!”
“不是土匪啊?”
“當然不是土匪!他們要是土匪,我現在還能好好地站在面前嗎?金順哥啊,我跟你商量件事吧。”
“你說吧,立鬆哥。”
在舊時鄉村間姑換嫂的婚俗中,兩家爲了更親近一些,一般是跟着媳婦叫另一方的姻親。
林金順是林金珠哥哥,娶了林金珠的陳立鬆就跟着林金珠叫林金順爲哥哥;林金順同樣娶了陳立鬆的妹妹陳鬆妹,那就跟着陳鬆妹叫陳立鬆爲哥哥,所以他倆一個叫林金順爲“金順哥”,一個叫陳立鬆爲“立鬆哥”。
“現在我們家那塊水田被那狗日的黃大明搶走了,金珠嫁了過來後,我也不能再跟以前一樣跑到山裡去打野味了。我想到黃大明家做長工,賺足工錢贖回那塊地。這一年我跟金珠得守孝,所以還沒打算要孩子,這段時間我想讓金珠跟媽媽到林家寨來住,得辛苦與麻煩金順哥與鬆妹來幫忙照顧她倆了。”
林金順與陳鬆妹兩人同時反對道:“別給黃鼠狼當長工!”
林金順又說道:“我們這裡也有田。雖然只是山田,卻也能養活一家人。”
陳立鬆當然清楚,是可以養活一家人,但前不久他還挑了谷種過來資助林金順家,現在要讓陳家的三口人來分食,恐怕就不是“可以養活一家人”那麼一回事了。
這件事關鍵還是在跟媽媽及媳婦林金珠商量後纔好決定,所以林金順與陳鬆妹反對,並不會影響陳立鬆的想法。
回到家中後,陳立鬆把媽媽與媳婦叫到主屋,三人坐在飯桌前商量。
“媽,金珠,我想到黃大明家當長工。先當上一年,看看能不能贖回江邊的那塊水田,你倆暫時住在妹妹家去,可以嗎?”
林金珠一聽“黃大明”這三個字,就怕得發抖了。她一改以前什麼都聽陳立鬆說的那種態度,說道:“我不同意!我們陳莊沒有田,可以到林家寨找山田種,有一些人把地荒在那裡,我們可以給他們點錢,拿過來種。”
陳立鬆感覺到,林金珠說這句話時,她的呼吸急促,就跟發了燒一樣,把話講完後,她雙頰早已潮紅。
陳立鬆伸手想去摸她的臉,問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林金珠竟然側臉躲開他的手,說道:“沒事,沒生病。”
陳立鬆媽媽也說道:“我也不同意你去當長工。就算當長工,也別去黃大明家啊!”
陳立鬆知道這件事就不應當跟她倆商量,但既然她倆都反對了,就暫時擱置吧。
很多事本來已經給想好了怎麼做,可是一商量往往就做不成了。
陳立鬆只好把林金順與陳鬆妹的提議跟她倆商量,結果她倆都贊成。
既然贊成了,那就決定搬到林家寨去住。
陳立鬆很快就在林家寨找了兩處山地。
山地種不了稻穀,但可以種番薯。番薯收了後,可以刨絲曬成番薯米,
在八十年前的南方山區,稻穀要種在水田裡,而山區取水靠溪靠井,遠離溪流的地方,如果種水稻就容易因爲無水而絕收,番薯種在旱地裡卻不種在水田裡,所以番薯米往往是很多山村的農家人主食了。
種番薯,收了番薯後除了做番薯米外,還能產生番薯粉。
番薯米與番薯粉是怎麼做呢?
待番薯熟了,農民就到地裡挖番薯。挖了番薯後,第一道工序就是先把番薯外面的泥土洗淨,第二道工序是把洗淨的番薯刨成絲,第三道工序是把番薯絲倒進一個叫番薯楻的木製大容器裡洗去番薯粉,第四道工序是把洗去番薯粉後的番薯絲裝在番薯籃中,用清水瀝一兩遍,第五道工序是把番薯絲均勻地晾在斜斜的番薯笪上曝曬幹了,就成了番薯米了。
當然,洗番薯粉的工序中,番薯楻裡的水必須乾淨,因爲番薯粉實際是是非常好的澱粉。爲了把澱粉弄淨,大都會用笊籬來回攪動。
一家人的想法是很好,陳立鬆也勤勞。他深耕了租來的山地,並弄了一些番薯種,挑肥的挑肥,擔水的擔水,花了半個月的時間,終於把番薯都種好了。
因爲陳立鬆的勤快,番薯長勢非常好。陳立鬆沒事總到田頭拔拔草,鬆鬆土,又到處左撥撥右弄弄。
看着番薯藤一天天瘋長,他慢慢地從他爹意外身亡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每天都在笑着。
這一天,烏雲在刀峽與風山的山頂上擺姿弄騷,陳立鬆擔心要是下起雨來,會不會把山田沖垮了,所以穿上了棕衣到了山上。
陳立鬆站在田頭擡頭看着天空,此時烏雲已經開始翻滾,似乎傾盆大雨就要從天空倒下來了。
他又看了看西面的天邊,在那天底下,遠遠地看見從田城開來了幾輛車,每輛車的前面,好像都掛着一面鬼子的膏藥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