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蒼幾乎耗盡所有的力量,才依靠契約的鏈接,強行闖入祁清的意識——
那天在伏霖面前昏迷之後,祁清就完全封閉了自己的識海,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裡。他全身的靈氣不再流轉,沒有靈氣的支撐,再強大的元神也會漸漸虛弱。
更何況祁清本就身受重創,寒毒入體,全身的筋脈骨骼都在極致寒氣的摧折下變得脆弱不堪,如果不能自主的用靈氣緩解,伏霖在外面再怎麼焦急,用什麼辦法,都只是事倍功半。
而且除了靈氣溫養之外,任何丹藥的治療手段在祁清身上都沒有效果,治療的法術雖然有效,但如果祁清體內沒有靈氣配合治療法術一起壓制寒氣,治療的法術反而會對沒有靈氣的身體造成另一種傷害。
“離開?”去哪裡?
“當然是甦醒過來,主人你不記得了麼?天霞子峰,你正在伏霖首座的洞府內。你傷得太重,如果還不清醒過來,就算是他也無法醫好你。”瀾焦急的說着。
“……”
天霞、子峰、伏霖……那個世界……
祁清愣愣的低頭看着自己袖口上的暗紋,祁家的族徽清晰的印在那兒。原本有很多人,會穿着袖口帶這樣暗紋的衣服,那都是祁家的修士,可是從今往後就只有他一個人還會印着它了。
清晰的三把小劍交錯排列的圖標,是方菲用銀灰色的柔絲一針一線的繡出來的。方菲雖然是個修士,但卻意外的很喜歡普通人的東西,喜歡紙質的書籍,喜歡親手做食物,喜歡親手做衣服,在他的小時候,還喜歡抱着他,說一些沒有靈根的“凡人”之間的故事。
當時他是怎麼想的?他本來就是個凡人,當然對方菲的故事不大感興趣,他經歷過的榮耀和輝煌,墮落與黑暗,都是屬於凡人的。當時他甚至爲修真者高高在上,視“凡人”爲低等的態度感覺到過不滿。
但是現在,他願意用一切換方菲能回來,和他說什麼都好,柴米油鹽的鄰里之事也好,江湖俠客的恩怨也好,甚至是她說過的那個平淡無奇的深藏在山脈之中的小村落也好。
他會認真的聽着的,再不會因嫉妒而漫不經心,不會因爲自己得不到,就對那些美好嗤之以鼻。
“……主人,你怎麼哭了。”瀾微涼的小手摸上祁清的臉頰,明明是識海中的虛影,明明有着和本體一樣入骨的冰寒,從眼中流出的淚水,卻滾燙的灼痛了瀾的手指。
“嗯?”祁清擡手輕觸臉頰,指尖上晶瑩的水跡,讓他恍然想起雲霧山上遮天蓋地的冰封。
“是我的錯,是我太過自以爲是,想用那把劍直接解決敵人……”他當時爲什麼會有那種能收服碎霜的自信?
“是我的錯,是我放出了空間碎片中封印的寒冰靈氣,以至於吸收能量的碎霜……”
現在他已經知道,在他打開門的時候出現的系統提示,是發現可以吸收的空間碎片的提示音。
系統想要那個空間碎片,所以碎霜纔會離開,纔會在之後被他冒然的拿了出來。
系統吸收了空間碎片,卻只是想要純淨平和的空間,其中因碎霜而聚集近萬年的寒冰靈氣,並不是系統想要的,所以系統重新把那些寒冰靈氣釋放了出來。
如果當時他手裡沒有碎霜,那些靈氣也不過就是會改變雲霧山的地脈靈氣的屬性,讓雲霧山從此變爲冰靈之地。
如果不是他緊握着碎霜……讓那些寒冰靈氣直接注入了碎霜劍內……
“是我害死了他們。”
明明已經因爲盲目的自信吃過苦頭經歷過無法挽回的悲傷,爲什麼還是會再次做出這樣的事情……他果然無法真正的保護什麼,所以一直在這裡吧。就算他什麼都不做,也會有人因他而死,就算他做了所有能做的,死去的人也不會再回來……
所以,什麼都無所謂了吧……
在灰色的迷霧幾乎完全包裹住祁清的剎那,蒼突然大聲開口道:“喂!你這傢伙,睜開眼睛!別隻想逃避啊,你這個卑鄙的人類!你死了這個半妖怎麼辦!”
蒼忍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了,自怨自艾有什麼用?不想着報仇反而在這兒想着自我了斷?被一個小小的心魔困在這裡?這就是和他簽訂了契約的人類?如此軟弱……不如最初就……
瀾在祁清開始流淚之後也跟着哭了起來,祁清心底的悲傷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又從眼底流出,他還不懂祁清爲什麼會這麼悲傷而疲憊,不懂祁清爲什麼會這麼消沉。但是身爲最貼近祁清的生靈,卻無法爲祁清帶來快樂,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同樣淚流不止。
“……那我還能做什麼,報仇麼?報仇之後呢,就算殺盡天下人,死去的終究是死去了。”祁清神情恍惚,雙眼卻恢復一絲靈動。瀾悲傷痛哭不止的樣子,似乎是從祁清身上吸走了傷痛,看着懷裡小小的半妖,祁清居然覺得一瞬的安寧。
也會有人爲他落淚的,雖然現在這個哭個不停的小傢伙大概不算是人……
“對!死去的就是死去了,我不會和你說什麼要爲了他們活下去什麼的狗屁說辭,生命只是自己的,你沒辦法代替任何人。只是你身上殺氣凝重,你卻說你不喜歡報仇?那你喜歡什麼,虐殺?屠殺?
殺盡天下人雖然不能讓死去的人回來,但是殺盡天下人會不會讓你有一絲的好過。如果會,那你就去殺啊,管他什麼仇不仇怨不怨的,你就沒有什麼想做的事麼?沒有什麼想得到的東西?!你這個人類不會真的無聊到那種程度吧。”
蒼能理解祁清的悲痛,卻無法理解祁清在經歷這種事情之後,會有這種反應,居然會被心魔引出這種消極逃避的情緒。
他以爲祁清會墜入殺道,冷酷無情嗜血殘忍什麼的,一心報仇什麼的都可以理解。就算被心魔改變了心中道念,完全入魔也並不是不可能。
之前剛剛從冰層中出來的時候,不是也一心報仇麼?怎麼自己把自己關在識海里才關這麼不過幾天,就完全變樣了……
蒼蠻不講理的話讓祁清露出苦笑,周身迷霧又散去不少,心底因爲愧疚自責積鬱的消沉也淡了一些,“你怎麼會以爲我喜歡殺人……”祁清低聲自語着,他是擅長這個,但是他從沒喜歡過這個,這個蒼究竟是怎麼想的。
“想做的事……”祁清緩緩擡頭看向天空,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漸漸變爲繁星閃爍的美景,“想做的事當然是有的,只是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想得到的東西……自由……算麼?”
“喂,看你的表情,你不會以爲死亡就是自由吧!別做夢了,力量纔是自由,你擁有多大的力量,就擁有多大的自由。死亡是最後的囚牢,你不會沒聽說過輪迴鬼域吧。哼,死?除非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入輪迴,不然根本沒有什麼自由可言!”
“這樣啊……”祁清歪着頭輕瞥了一眼,金色的大鳥全身羽毛奢華而精緻,頭頂處的翎羽支愣着微微晃動,就像燃燒的火花,也有點像金色的煙火,這樣一想,祁清的臉上露出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一瞬間的柔和。
金色的大鳥側着身子神態高傲的站在他旁邊,卻又忍不住微微偏頭看向他,明明擔憂卻不好好說出來,反而胡攪蠻纏的說了一通亂七八糟的話。不過這些話,確實讓他從陳鬱中緩了過來,包裹着他的迷霧終於退回到黑暗中。
祁清長長的嘆了口氣,望向只有在自己的識海才能重現的星空。
自怨自艾確實不適合他,哭出來了,總算好過了一些。心底積壓的寒冰依然無時無刻不哽住他的喉嚨,但是已經沒事了。最起碼,不會再想要逃避了。
報仇的事,他會做的,他一定會查出是誰,爲了什麼,竟然如此算計祁家。也會在找出真相之後,親自手刃兇手,這是活人的復仇,也是對死者的交代。
不過,這就是心魔麼?果然是天道對修士最大的考驗。會在修士心境有損的時候,放大心底一切負面的情緒,使人墮落消沉而不自知。
初期的心魔居然就已經這般強大,能如此動搖他的意志。難怪陷入心魔的修士九死一生,活下來的那十分之一的修士,更是幾乎全部都偏離了自身原本的道念。
——
另外一邊,天霞子峰,伏霖洞府的客室內,祁清氣息微弱的躺在暖玉牀上,伏霖面露憂愁的握住祁清的手腕,緩緩的向祁清體內輸入溫和的靈氣,小心的壓制依然肆虐在祁清體內的寒冰靈氣。
突然兩行晶瑩的淚水從祁清眼中溢出,伏霖眉心微皺,擡手想要拭去水痕,在發現指尖的淚水居然帶着些微餘溫的時候,伏霖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
心有熱淚,就不會再被心魔所困,祁清終於是要醒了。
“小羽,去戌峰請琴首座來一趟,清兒心魔已過,用不了多久就會甦醒。”伏霖揮手打開房門,向一直等候在外面的柏小羽說道。
“是師父。”柏小羽鬆了口氣,轉身飛快的走了出去。心魔已過,只要祁清清醒過來,能自己運轉體內靈氣,就算丹藥無用,以琴首座對治療法術的專精,也定能想到什麼對付寒毒的辦法。
沒過多久,柏小羽和一個身形高挑的女修一同走進了伏霖洞府的客室。
女修容貌豔麗,眉心一點硃砂惑人心魄,周身伴着一股沁人心扉的藥香,進入客室之後沒有理會伏霖,直接走到牀邊撫上了祁清的手腕,足足一盞茶的時間之後纔開口說道:“你這小徒弟真是命大,入了心魔還能甦醒已是難得,被冰寒靈氣侵蝕身體如此嚴重,居然尚未斷絕生機。如果他本身不是絕佳天資的冰靈根,肯定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伏霖搖頭苦笑:“如果不是身具冰靈根,他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什麼用,他就快要醒了,你有什麼辦法暫時壓制他體內的寒冰靈氣麼?”道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