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可勁走。”醞釀了一冬的激情到了大年初一才真正迸發出來。
麼妹早早就過來喊人:“小桃姐姐,小梨姐姐,小梅姐姐,你們快點呀!一會秧歌兒隊就過來了!”
小桃先跳出來,“真的嗎?還有多長時間?”回頭又衝着屋裡喊道:“咱們都麻溜着點!”
“說得是,咱們都出去玩,留娘子一人在家看家,多好。”小梅在屋內接話道,剛剛掀門簾往外走的小梨聽到這話,又退了回去。
雪見正從裡屋出來,斜在外屋的炕上,拿過一本書,“一會何嬸說過來陪我聊天,你們只管去玩吧,省得在我眼前晃得人眼暈。”
小梨見到雪見如此說,臉上露出笑容,又覺得不好意思,憋出一句話來道:“還是何嬸好!”
雪見正待要說話,就聽到門簾又響,擡起頭來,生子娘正笑眯眯地進來,大着嗓門說:“大家過年好呀!”
大家齊笑着回拜了年,雪見就捂住嘴道:“看這巧的,光說小梨總說何嬸好,何嬸就是及時雨,說到就到;何嬸又像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那磚有隨便搬的?”生子娘也笑了。此磚非彼磚,這沒辦法解釋了。
從生子娘身後鑽出來的是麼妹,過來給雪見拜了年,領了紅包,就開始用眼睛瞄着小桃,司馬昭之心,讓人一目瞭然。
果然雪見撐不住了,笑着說:“快去吧,你們三個都去瞧瞧熱鬧,有何嬸陪我呢。”
幾個小姑娘樂呵呵的行了禮,就手拉手的跑了出去。江勝村一直都是安寧縣裡的富裕村,聽麼妹說年年都有好熱鬧的村民自發的組織了跑旱船的、踩高蹺的、舞龍舟的,周圍各村的也都會過來看熱鬧。
剛跑出院子,就聽到街口有人尖聲道:“到村口了,快點!快點!”
“這邊!這邊!”生子也衝着她們喊。
四個人向生子那邊擠過去。扭秧歌的人滿身是汗,看秧歌的人心裡歡騰,大紅大綠的服裝讓人耀目,滑稽熱烈的表演好像把雪地都燃燒起來了。
雪見自然不會去湊這個熱鬧,聽到外面隱隱傳來的鑼鼓聲,便淡淡地笑了:“何嬸,我以前,最是個愛熱鬧的,現在卻懶動得很,也沒有那心氣兒了,想來是又老了一歲的緣故吧。”因爲新年,雪見也換了美豔的小襖,卻仍掩不住那絲蒼白。
生子娘一口氣堵在心裡,她是真心喜歡雪見,以前的雪見多麼活潑多麼熱情,現在硬生生給憋屈成這樣一副活死人的樣子,以前她對自己說過什麼“誰說女子不如男”,還說什麼“婦女能頂半天天”,又說什麼“女人當自強”,結果她這老孃們倒是自強了,她這小媳婦卻倒下了。
過了片刻,生子娘才嘆了一口氣道:“話不是這麼說的,是因爲你現在是雙身子,總自然是不能再往前湊的。”
生子娘本來就是想着幫襯雪見一把的,誰知道年底卻收到雪見送的大大的紅包,又是心酸又是感動,這幾個月的相處下來,她自然是瞭解雪見的,於是也不廢話,拿了紅包,趕着在年前,給麼妹和生子做了新鞋新棉衣,給生子倆個伯父家也送了重重的年禮,剩下的錢,並沒捨得花,都收了起來。
生子年紀也漸漸大了,村裡同齡的男孩,早有成親的,因着東勝村的富裕,生子的親事,想來倒不是什麼難事。
“過來了!”有人大聲道。
鑼鼓喧天,人羣不由沸騰起來。
村頭起,小梅小梨小桃雖然也一晚上沒睡,但此時並不困,都穿了嶄新的小棉襖,又互相幫着戴了時興的髮簪和頭花,生子接到的任務是保護好幾個小姑娘,還有一個便是雪見拿出了成筐的凍梨凍杮子,給扭累了的鄉親們送上一個,還有那調皮不怕冷的小猴子們,也都分得一顆,弄得孩子們個個歡呼着,雀躍着。
在東勝村這一帶還有這樣一個年俗,就是在雪地裡打滾。說到打滾還有一個古老的傳說:黑龍江的龍王黑龍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她私自外出與凡人相戀,黑龍勃然大怒,因此降罪於村民,打算用瘟疫懲罰他們。善良的龍女託夢給自己的愛人,告訴他只要在初一的晚上在井沿邊的雪地上打幾個滾,就能躲過這場災難。村民們依照龍女的辦法,果然躲過了瘟疫,並且把這個習俗世代流傳下來。
當然,基本上大家都會在自家的水井旁打個滾,歡快一下。可如今,孩子們哪肯放過這雪地上撒歡的機會?互相追打着翻滾着,還有狗拉爬犁和抽冰猴、打雪仗……不管是什麼遊戲,在這一天大人們只是笑罵,卻絕對不會攔着的,每個人都相信,只要你在雪地裡玩兒得歡暢,笑得開心,百病都會遠離,幸福和平安就會在新的一年裡伴隨着你。
小桃玩得最瘋,她跟小梅說,小的時候在家裡,兄弟姐妹多,男孩還好些,女孩都是賠錢貨,所以別說玩樂,就是飯也要能少吃一口就少吃一口;後來和小梅一起到了周家,雖說穿得好吃得好,但人多規矩多,自己總怕說錯話辦錯事。從小到大,只有這段日子過得真正舒心。
小梅見她越說越得瑟,就罵她,“光顧着你自己舒心吧,你看娘子,多可憐……”
果然,小桃就訕訕的低下了頭,小聲嘀咕着,“娘子也會很好的,依小桃看那世子爺脾氣又好,對娘子又好……”
倆個人在人羣裡,本來一前一後挨着站着,小桃話沒說完,就被後面的小梅捂了嘴,“你做……,”那個“死”字,到底因爲過年忌諱,沒有說出來,只在小桃耳邊罵道,“關上門院子裡你胡說我也管不了你,你自己就不能管住自己的嘴?”
雖然小梅是第一個盼着那世子爺對娘子好的,但她也明白,以世子爺的身份,好象這事情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可不敢讓別人知道的。這小桃還敢這樣在外面口無遮攔地亂說,真是讓人服氣了。
小梅越想越來氣,便狠狠的擰了小桃一把。
“好姐姐!小桃知道錯了!”小桃從人羣裡跳腳出來,邊吸着氣,邊軟軟輕輕地說道,臉上卻上一副沒事人的表情。
“小桃姐,快過來,看那邊!”麼妹也跟着蹦出來,拉了她們,蹦着高的樂着。
生子耷拉着一張臉,跟着擠出來,看着面前的人羣,道:“你們能不能消停的看呀!給你們佔了地界兒,你們來得晚不說,一會這邊擠,一會那邊湊的,看吧,哪裡還有地兒擠進去!”
小梨順着生子的目光看去,笑了笑,又指着小桃道:“生子哥別跟小桃一般見識,她就是個人來瘋!”
“生子!”後面有人叫,擡起頭,是村裡幾個年紀相仿的後生,正衝着生子擠眉弄眼着。這麼幾個水蔥似的大姑娘,嫩乎乎齊刷刷的站在生子後面,真是想不惹眼都不行。生子的臉就紅了起來。
生子是奉雪見娘子的命令出來照顧這幾個娘們的,當他樂意嗎?尤其是那個小桃,個子高本來就扎眼,偏生又笑起來比誰都脆生,真是讓人煩!他拍拍肩上不知道啥時又開始落下的雪花,彷彿拍走了小桃銀鈴般的笑聲一般,然後假裝沒有看到夥伴們的鬼臉。
秧歌隊兒直鬧了一整上午,纔過去了。大家戀戀不捨的往回走,小桃趁生子不注意,在後面重重的推了他一把,雪地上滑,生子又沒有留神,就被推了一個跟頭。小桃拍着巴掌在後面笑着:“生子哥,人家都是小孩滾雪地,你怎麼滾到外面來了?”
麼妹和衆人面面相覷,不覺莞爾。只生子漲紅了一張臉,剛纔就有平時玩慣的夥伴,故意擠在他耳邊說他過年只守着大姑娘,是標準的見色忘友,以後也是怕老婆的孬漢,現在就被小桃當衆推了一個跟頭,那幫兄弟,還不定笑成什麼樣!
他爬起來,看看四周,果然不遠處那幾個人早笑得直打跌,他臉紅到脖子處,指着小桃:“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來什麼,最後拍拍衣服,跑了。
那小桃卻眨巴着眼睛,突然衝生子背影喊了一句,“生子……”她其實就是想問問,我就是開個玩笑,你怎麼就生氣了。誰知道她這一喊,生子卻跑得更快了,村裡的那羣臭小子們,倒在一旁起鬨,“生子,你媳婦還沒過門,就這麼厲害,你以後還能有點爺們樣不!”
小桃她們離得遠了些,沒聽太真,“他們說什麼呢?什麼媳婦不媳婦的?你哥什麼時候說媳婦了?”
“小桃!”旁邊的小梅早紅了臉,這大姑娘在外面說這個,也只有小桃可以說得這樣面不改色心不跳了,“你能不能長點心呀!”
生子一家這兩天都在生子大伯家吃飯,見她們幾個說說笑笑地回來了,便帶着麼妹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