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不甘,但也知道不能打草驚蛇,既然知道了雪見的去處,來日方長,必定可以想到一個好的法子救她出來。周博和徐從安隨着周家回來,獨自回到客居小院,身上的雪衣未解,摸一把溼漉漉,又起來解了衣服,換過家常的服裝。周博便嘆道:“以前,雪見會把衣服在薰籠中暖過……”
午休後武德侯派人來請,打發開了下人,對徐從安先開了口:“我這女兒自小身子不好,此刻又病得重,您也瞧見,手腕子瘦得只有這麼細,”用手圈起來比給徐從安看。徐從安心裡只想冷笑,自小嗎?不知道,但此刻病得重,倒是真的。
“我那女婿,也是極好的,無論什麼好藥,只不花錢一樣找來……服下,”武德侯還在說,徐從安冷淡地道:“侯爺,是否容小民說上一句?”武德侯點頭:“自然,先生剛剛爲小女把過脈,看着……不知道小女看着……可好?”徐從安把眼神放到武德侯身上:“侯爺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這武德侯滿嘴沒一句實話,也不知道是否肯聽別人說實話。
武德侯猶豫着,但還是和顏悅色道:“假話怎麼說?真話又怎麼說?”徐從安聽到這裡,全聽明白了,看來這位側妃“自小”的那些病根,是從此而來。
徐從安帶着一絲隱隱的怒氣,淡淡地道:“如果聽假話,自然是側妃身子過弱,所以虛不受補。補品又多爲滋膩之品,所以在服用後,不但不能被很好地消化吸收,反而增加了胃腸負擔,出現消化不良等症狀。所謂祛邪務盡,方能進補,否則,就像“關門留寇”般,不但補藥吃進去令人難受,病人還會粘膩難愈。”
武德侯擡起眼睛:“其他的郎中,也有類似於此的說法,依先生看,他們竟都是假話不成?”
徐從安馬上閉嘴,他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又不能像以前的脾氣,直接拍案而起,忍不住心裡罵了一句:“豈有此理!”
武德侯也不再逼問,坐在那裡,慢慢的品着一杯熱茶。
徐從安皺起眉頭:“那侯爺是不想聽小民的實話了?”
武德侯再吸溜着嘴喝口茶,說一聲:“燙!”再對徐從安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要聽先生直言相告。”徐從安也冷笑還過去:“真話有時比較傷人。”武德侯眯起眼睛,“小女的身子,本身就是病體。”病到那個份上,已傷無可傷。
“打小的病,看過無數郎中,都道是孃胎裡帶的。”武德侯還在細細解釋:“後來嫁與世子爺爲妃,雖說一直在調養,卻沒想到……”徐從安看着他解說整段戲,他可以想象得到以前這侯爺也是爲別人如此解釋吧,徐從安很淡定,要說以前,他只是有所懷疑,但經歷瞭如此多,雖說這事情可能匪夷所思,但他卻是肯定了。
徐從安打斷他的話:“侯爺,世子側……”見武德侯面色不豫,再失笑改口道:“世子妃這病?還醫不醫?”
武德侯也知道自己今天話是多了些,不知道爲什麼,這老頭雖然其貌不揚,但那鎮定的神色,卻讓他有些緊張。他自然不知道這易過容後的徐從安是面部表情僵住了,否則以徐從安喜怒形於色的個性,恐怕早讓他有所懷疑了。
武德侯擡起頭來,他看着徐從安道:“醫!自然是要醫的!”
徐從安道:“那侯爺一句話都不容小民說,自己都說完了,小民還以爲侯爺是要自己開方子呦。”
武德侯不免訕訕的,“本侯爺只是……只是彙總了一下……其他郎中的說法……”
徐從安直直地看着武德侯,武德侯用茶碗掩面,含糊道:“是侯爺我太着急了……着急了,先生,還是你給說說看,小女的身體,還醫得醫不得?”放下茶碗,面上也有所期待。
“要想醫好,自然先要知道病因。”徐從安的聲音並不大,卻是嚇了武德侯一大跳,他直視着徐從安的眼睛:“病因?病因不是孃胎帶……帶的嗎?”徐從安懶得跟他廢話,直接起身微怒:“侯爺您還是另請他人吧!此地根本沒有小民說話的地方!”
武德侯也忙起身拱拳施禮:“是侯爺我疏忽了,太着急了,以致於輕怠了先生。先生請坐,您請坐!”遂親自上前拉他坐下,只是說:“以前的郎中俱是如此……如此說,我……,我……”
徐從安藉機坐下,翻了一個白眼,假裝沒有看到武德侯眼裡的殺意:“那侯爺不妨聽聽小民如何說,如果說得不對,任憑侯爺處置!”
武德侯自然一臉的假笑:“先生言重了,言重了。”
徐從安這才淡淡定定,說出來的話卻猶如晴天霹靂:“依老夫看,這世子妃這並不是病,恐怕是中了什麼毒,此毒疑似前朝的‘天仙子’。”
“天仙子”是前朝皇族禁藥,前朝未滅前,後宮爭寵手段百出,難免有血腥事件,但有人尋得上古偏方,製得這“天仙子”。“天仙子”連服一個月,便可以改變一個女人的容貌,雖說不是完全改變,但聲音身材包括臉形都有變化,而且越發的美麗,恍若天仙,所以纔有“天仙子”的名字。這藥含有靈芝、天仙藤、青木香、何首烏等等名貴藥材,可說是一種大補之物。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這此藥中還有幾種世上幾乎找不到的必須之物,還有藥引詭異,竟是用剛出生女嬰的鮮血才行。也就是說,製成這種看似補藥的“天仙子”,然後還要一個月內害死三十個女嬰才行。
前朝便有人乍死,假借此藥換了容顏,然後重得聖寵,擊倒仇人,並延禍其九族。
但這世上是藥三分毒,哪怕是最好的藥材,其中也有相生相剋之處,份量哪怕差一分一釐,出來的藥效也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還要死無數的嬰兒,因爲誰也無法確保生下的一定就是女嬰。
這個在前朝已引來腥風血雨無數的害人之物自從被發現即被列爲禁藥,連現在皇宮中秘密收藏的藥方,雖然只得半張,都是第一禁忌。如果不是徐從安在皇宮行走多年又脾氣古怪不與人和,只愛翻閱古典藥方,也是偶爾發現,才知此辛秘之事,但方子是沒有見過的。對這種滅人寰的秘聞,他又向來深惡而痛絕之,所以當時並未放在心上。
在安寧的時候,他給何婉婷診脈,一直覺得她的虛弱有些不同尋常之處,但也並沒有多想。自從雪見被劫,周家的店鋪也一直在有人動手腳,周博直接斷言是南谷波所爲,這才使他回想起何婉婷的種種怪異之處,當時也只是有所懷疑,畢竟何婉婷自己心虛,知道他身份後並不敢讓他診斷,還藉故離開了周家。試想,一個世子側妃,寧可讓一個安寧縣的郎中診治,也不讓堂堂國手醫療,這本身就是一個奇怪的事情。
“天仙子”成分複雜,想來侯府雖然得了此方,也不是全的,藥量掌握的不是很精準,所以雖然何婉婷變了容貌,但體質卻也因此虧損。此次更讓人下了另外一種毒藥,直接讓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不用說了,這第二種看似補藥實則是引發了“天仙子”全部毒素的藥物,定是南谷波所爲。
武德侯手一哆嗦,几上的茶杯應聲落地,他卻沒有去看茶杯,只是死死的盯住徐從安:“先生此話何解?”說過之後,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乾咳一聲,再作關心狀:“‘天仙子’?那怎麼可能是毒藥?”他不問天仙子是什麼,只問爲什麼是毒藥,說明已有殺人滅口的想法。
徐從安知道自己在何婉婷病好前自然是安全的,所以他看看明窗外可見的搓棉扯絮一般的大雪,又淡淡道:“小民也是從家傳古書裡知道此名,聽說藥方在前朝時已是絕跡,所以也只是懷疑。”
武德侯陰沉沉地道:“本侯爺也是聽說過此藥大補,只是因爲慘絕人寰所以被禁,怎麼……怎麼又成了毒藥?”
徐從安頓了一頓,這是藥三分毒的道理,還有藥理間相生相剋的奇妙之處,還真是一般人理解不了的,他略沉吟了一會方道:“‘天仙子’本身就具毒性,其用藥成分複雜多變,火候分量差之分毫都有可能釀成災禍。”就算是十成十的方子在手,此等害人之物,有報應也是應該的。
寶鼎噴出蘇合香,本有讓人疏緩心神的功效,但此時的武德侯猶在輕輕的喘着粗氣,女兒這次一病不起,讓他常常會情不自禁的想起來當年給他製藥那人,被他滅口時仇恨的眼神。果然,……這是女兒的命嗎?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慢慢地道:“先生剛纔說疑似?是什麼意思?”徐從安知道這是在給自己暗示了,便皺眉道:“這‘天仙子’只在傳說中,誰也沒有見過,而且連個方子都沒有現存於世,側妃自小體弱,服用了太多的補藥,這些補藥被庸醫們流水一般的灌入,其中也必定會有和‘天仙子’類似的藥物,因此產生相似的症狀,也不是不可能的。”這都是在胡扯了,不過是在藉着武德侯的梯子下房罷了。
要知道,如果說肯定是“天仙子”,武德侯一家就是欺君。關鍵時候,徐從安當然知道自己要毫不猶豫的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