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陽城雖然地處南疆,終究是一座郡城,光是城裡的常住居民就超過十萬,每年來往收購虎狼山特產的客商也不在少數,因此渾不像那些窮鄉僻壤,來一個陌生的客人都會被一幫人圍觀半天。當溫如冰坐鎮的,由數十輛大車組成的車隊從北門進入時,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按照事先的安排,這些裝滿了鎧甲,兵刃,以及清平侯領地所需物資的大車,全都打着廣興貨棧的旗號,對外則宣稱是從內陸運送茶葉的車輛。這家貨棧實際的擁有者正是流火門,行省總督衙門,南疆軍團,以及本郡官府,都有要人在其中佔有乾股,在南疆行省境內,插着廣興號旗子的車隊從來都是通行無阻,溫如冰等人一路行來,那些大大小小的關卡甚至連檢查都不檢查就直接放行,可以說是無驚無險。
“貨物已經進了城,一定不會出問題的,我們現在就去流火門,好不好?”車隊唯一供人乘坐的馬車裡,袁素琴扯着坐在對面的中年人的手,軟磨硬泡地說道:“我已經離家七年了,好想馬上見到我爹,師父,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多年不見,當年的刁蠻丫頭已經出落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而且居然學會了撒嬌,只是二十幾歲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死纏爛打,難免有些不倫不類。
魔劍煞君溫如冰殺人無算,要是別人敢和他這樣說話,早就一劍刺過去了,偏偏對這唯一的女弟子千依百順,任由對方把自己的手臂搖得像鞦韆,臉上滿是寵溺的笑意:“你說怎樣就怎樣,等我吩咐他們一聲,我們就下車,直接去見你爹。”
“我就知道師父最好了。”袁素琴歡呼一聲,一頭撲到溫如冰的懷裡,全然沒有男女之嫌的顧慮,在後者的臉蛋上狠狠親了一口,“我爹見到我們一定會高興的,到時候,你說我要不要現在就把我們的事告訴他……”
一道白光從車窗飛射而入,溫如冰眼中寒光一閃,隨即又放鬆下來,伸手接住那毫無殺傷力的布條,飛快地看了一遍上面所寫的內容。
“我們有大、麻煩了。”溫如冰的神情和語氣,甚至連坐着的姿勢都沒有變,卻隱隱有一種讓人窒息的可怕威壓散發出來,就好像一頭嗜血的兇獸突然從夢中醒來,隨時準備將獵物撕碎,就連在他懷裡的袁素琴也被驚得擡起頭,茫然地看着前者。
“你爹和本會的兩名使者全都死了,”溫如冰面無表情地說道:“本會的據點也已被剿滅,這個車隊都已經不再安全,也許就在現在,已經有官府的人在監視着我們。等下我會讓拉車的馬匹受驚,等馬車到了荒僻的小巷你就下車,你在這裡長大,一定知道有什麼地方能夠藏身,我辦完事情就會去找你。”
說完不等袁素琴回答,突然揚手射出一縷指風,正中前面馬匹的糞門,劇痛刺激之下,那馬長嘶一聲,隨即開始沒命地狂奔起來。這裡是海陽城最繁華的地段之一,馬車這一受驚,頓時弄得街上雞飛狗跳,一片混亂,衆人倉皇躲避,奔走呼號,就算有人監視,這時也已經自顧不暇了。
“就是現在,走!”馬車路過一條無人的巷口,溫如冰低聲喝道,袁素琴毫不遲疑地從車上一躍而下,姿勢曼妙,落地無聲,顯然這幾年的時間並沒有虛度。
就在她離開馬車的同時,溫如冰一掌把車頂擊得粉碎,身體在同時沖天而起,如同一隻大鳥向遠處疾飛而去,目標正是靠近郡城中心的流火門總部。
“他們的人還沒來嗎?”這已經是陸仲第三次問出同樣的問題了,魔劍煞君的威名之下,這位執掌流火門對外征戰的右護法竟然緊張得像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新兵,所有的希望全都寄託在清風臺支援的高手身上。
“右護法難道現在還看不明白嗎?”聽着院外傳來的陣陣慘叫驚呼,侯鬆長嘆一聲,“清風臺的人是不會露面的,至少在我們把對手消耗到一定程度之前不會,他們要的只是溫如冰的人頭,我們這些人是死是活,並不在其考慮之內。”語氣蕭索,隱隱帶着一股絕望。
“如果你們這樣想,那就真的死定了。”正在閉目養神的風子星睜開眼,沉聲說道:“魔劍煞君雖然可怕,但倉促行事,來的最多隻能是他一個人,憑着我們的佈置,還有大家的齊心合力,就算留不下他,也足可自保。到了這一步,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與其瞻前顧後,不如拼死一搏。更何況……”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這對本門,或者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呢。清風臺從來不屑於和我們這些江湖門派合作,這一次卻要我們協助,如果表現得好,不僅前賬會一筆勾銷,更有可能搭上這棵大樹,到時候有他們撐腰……”
一席話聽得在場的衆人眼睛一亮。沒錯,清風臺雖然可怕,但卻無疑是一個硬得不能再硬的大靠山,真要是傍上了,流火門日後的前途絕對是不可限量,與之相比,現在就算受一點損失又算得了什麼?
“轟!”一聲巨響從門口傳來,院門在響聲中變成了粉碎,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隨即漫步走了進來。他長得很英俊,即便如今步入了中年,卻仍足以迷倒無數少女少、婦,他的動作很從容,舉手投足都流露着高貴和優雅,這樣的一個人,哪怕只是穿着粗布的衣衫,混雜在無數人中間,依然絕對會被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只是右手上提着的寶劍上沾滿了鮮血,仍在一滴滴向地上流淌,未免有些大煞風景。
然而風子星等人此時注意的,卻並非這些,在身形出現的同時,他們的心神,已經被對方身上散發出的那森寒凜冽,鋒芒畢露的氣勢所吸引——後者整個人,此時彷彿已經變成了一把鋒銳無匹的絕世神劍,任何擋在其面前的事物,都會被毫不留情地一劍斬斷。
“魔劍煞君……溫如冰。”風子星艱難地嚥了口唾沫,聲音乾澀地說道。
溫如冰氣勢如劍,人卻顯得頗爲放鬆,兩者看起來矛盾之極,在他身上卻又顯得不可思議的和諧。悠閒地轉動腦袋,掃視着已經來到院落中的衆人,魔劍煞君微微點了點頭,“一百五十四人,人數雖然不算多,倒也讓我費了些手腳,真難爲你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做出這樣的安排。除了那些所謂的精銳,流火門的大人物,現在應該都在這裡了吧?”
“吧”字還在空氣中迴盪,他的身影已經在原地消失,隨即出現在了衆人的最右側,劍光一閃,已經到了站在最右邊的陸仲咽喉之前,而此時,後者眼中溫如冰的殘像甚至還未消失!
“鏗!”金鐵交鳴之聲傳來,出手的費天雲被震得踉蹌後退,一條手臂又酸又麻,幾乎態不起來,卻成功解救同伴於危難之中。與此同時,逃過一命的陸仲虎吼一聲,手中鋼刀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向溫如冰當頭劈落,氣勢十足,霸道狂野,戰罡境一層高手的功力顯露無遺。
這一刀並不是唯一的攻擊,就在陸仲出刀的同一時刻,風子星的火龍掌,侯鬆的斷魂劍,以及門中另外一位新晉的戰罡境高手的鑌鐵大棍紛紛從不同方向攻到。方位,角度,時機,全都拿捏得恰到好處,配合上天衣無縫,顯然是經過長期演練的結果。
一道耀眼的精光突然從衆人的包圍圈中升起,與之相比,就連天上的太陽彷彿也要黯然失色。這精光如同游龍般在天空夭矯升騰,盤旋遊走,所過之處,劍斷,棍折,刀碎,唯一空手迎敵的風子星更是凌空一個倒翻,狼狽不堪地退出到數丈之外,臉色蒼白,一雙刀槍不入的手上,此時已經是鮮血淋漓。
“退!”風子星是聰明人,眼見己方衆人居然連對手一招都接不下,當然不會死撐,一聲斷喝,五個人分別向五個方向亡命狂奔,每個人的速度,至少比起平日裡快了三分。
溫如冰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目光一轉,首先鎖定了逃得最快的風子星,手中的寶劍突然升騰而起,再度化作一道精光,帶動身體向後者激射而去,轉眼就到了對方的身後。
“噗!”寶劍如摧枯拉朽,輕易擊潰了風子星的護體真氣,從後背刺入,直透前胸。流火門的門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吃力低下頭,看着胸前那一段劍尖,腦子裡突然閃過最後的明悟——從一開始,清風臺的人根本就沒打算放過自己這些人,所謂的拖住溫如冰,不過是借刀殺人而已。
幻化做精光的寶劍挾帶着龍吟之聲,在空中飛舞着,在風子星徹底斷氣之前,流火門的另外幾名高手已經變成了劍下之鬼,五具屍體,幾乎不分先後地倒落在地。風、流雲散,叱吒南疆數十年的流火門,隨着門中首座的全部隕落,已然徹底變成了昨日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