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淡淡一笑,毫不掩飾對清月的喜愛之情,伸手摸了一下後者的小腦袋,隨即伸手從懷裡取出一本小冊子,遞到她的面前。“清月,這本書送給你,從今以後,每天都要照着上面的內容進行練習,很快就不用再怕那些追趕你們的壞人了。你要記住今天說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讓任何人欺負自己的親人。”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過那本封面上標註着冰靈訣的小冊子,珍而重之地揣到了懷裡,隨後突然道:“我聽人說,學人功夫是要拜師的,姐姐,你把這本書給我,那我今後是不是就要叫你師父了?”
“我哪裡有資格當人的師父?”少女微笑着說道:“這只是家師閒來無事蒐集的武功秘本之一,根本算不上本門武學,否則我也不敢隨便送人。”看着清月一臉失望的樣子,又是一笑,“不過只要清月肯努力,能在三年之內練成這門心法的前三層,姐姐就把你舉薦給姐姐的師父,讓她收你爲徒好不好?”
“一言爲定!”不知爲什麼,清月對這連真面目都沒見過的少女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和依賴感,一聽到可以和對方在一起,不禁歡呼雀躍,“我一定會拼命練功,爭取達到要求的。姐姐你叫什麼名字,我到時候怎麼找你?”她人小鬼大,生怕少女只是敷衍自己,居然能想到打聽後者的姓名和來歷。
“家師冰雪仙,大秦境內不知道她的住所的人應該不多。”少女顯然也極爲喜歡這個小妹妹,並且頗爲看重她的天賦,有心爲自己添一個小師妹,當下將自己的身份如實說出,“至於姐姐,我的名字叫念歌。”
不知爲什麼,在女孩的感覺裡,當她說出這個名字時,好像帶着淡淡的悵然。
八方風雨會興州,各大勢力都在摩拳擦掌,爲即將開啓的戰神行宮做着緊鑼密鼓的準備,在興州城另一邊的一所四合院中,卻顯出一股截然不同的幽靜,彷彿那道高高的圍牆,已經把一切紛擾隔在了外面。
“念歌姑娘可在裡面?還請稟報一聲,在下韋子風,與友人嚴浩,前來拜訪。”四合院的門外,一個面如冠玉,身穿華貴錦袍的年輕人溫聲對前來應門的巖伯說道。
定寧韋氏,天下有名的大世家之一,和林家這種半官方半江湖的世家不同,韋氏從來不插手武林恩怨,也從不與江湖人士有瓜葛,而是專心在朝堂上發展,近二十年一共出了兩名尚書,一名侍郎,加上四名將軍,以及若干的郡守。這樣的背景,這樣的勢力,林家這樣的二流世家,在其面前只能算是小跟班。這韋子風年紀雖輕,卻是韋氏的嫡長子,鐵板釘釘的未來族長,居然會對一個下人如此客氣,傳出去只怕沒人會相信。
“抱歉,韋公子。”巖伯卻顯然不買這位韋氏繼承人的賬,話說得雖然客套,語氣卻並不怎麼恭敬,“我家小姐吩咐過,今天謝絕一切外客來訪。公子還是改日再來吧。”
韋子風從小到大都被人奉承着,要月亮沒有人敢給星星,什麼時候被人直截了當地拒絕過?要是換了別的地方,用不着他動手,只要一個眼神,這老者就會當場死無葬身之地,但此時有求於人,卻是隻能忍下這口氣。
“在下千里迢迢追隨來此,只爲見上念歌姑娘一面,老伯如果肯通融一下,這份恩情,在下定不會忘記。”說話間,一小袋金錢已經遞到了對方的面前,“這裡是四十枚金錢,請老伯喝茶用的。”
四十枚金錢,就算天天喝最頂尖的茶葉,一百年也喝不完,巖伯不是糊塗蟲,當然知道韋子風的真正用意,也不去接那錢袋,冷笑一聲道:“韋公子果然闊綽,只可惜我家小姐管教甚嚴,這些錢老夫雖然喜歡,卻沒膽子揹着小姐拿到手,公子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就請自便吧。”
“混蛋!”不等韋子風說話,一邊的嚴浩已經怒火中燒,大步上前,嘴裡喝罵道:“韋公子乃是念歌姑娘已定的夫婿,找你家小姐,這是主子們之間的事情,幹你一個下人什麼事?你這老豬狗,若是再敢不識擡舉……”
不等嚴浩說完,刺骨的寒氣已經毫無徵兆地包圍了他,足以凍結血脈的低溫迅速突破了他的真氣防線,先是侵入肌膚,然後是皮肉,而後是內腑,只是一瞬間,這個不過戰氣境四層的年輕人身上,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座冰雕。
“念歌姑娘手下留情……”韋子風大驚,這嚴浩本身武功雖然不怎麼樣,人又暴躁易怒,卻是當朝相國嚴廷山的親侄兒,身份非同小可,萬萬不能有半點閃失。也顧不得後悔自己一時多嘴,令得對方非要跟着來看這位所謂的未婚妻,引出這一場麻煩,急忙踏前一步,伸手搭向嚴浩後心,打算幫同伴驅除體內寒氣。
一道陰寒之極的勁氣突然出現,攔住了他的去路。
“這廝敢對巖伯無禮,活該受到些教訓。”一個清脆悅耳,卻帶着一絲冰冷的聲音從院內傳出,“他還死不了,擡回去,受三天血脈凍結,軀體僵硬之苦,體內的玄陰真氣自然會消失。還有一件事,”聲音頓了一頓,接着說道:“你什麼時候成了我已定的夫婿,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韋子風臉色一變,勉強笑道:“仙子難道忘記了?半年前,家父曾經替在下向令師冰雪聖者提親……”
“但我師父沒答應,我也沒有答應。”院子裡的念歌毫不客氣地接口道:“韋子風,看在你伯祖父和我師父的交情上,這次我饒過你,下次再敢在別人面前亂嚼舌根,毀人清譽,別怪我不客氣。現在趕緊離開。”
韋子風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突然一咬牙,大聲說道:“令師雖然沒有當場答應,卻已經默許了這門婚事。在下對仙子癡心一片,論家世,論相貌,論才學武功,大秦境內的年輕一輩中,還有誰比在下更配得上仙子?令師當年曾經答應過先伯祖一個承諾,冰雪聖者一代高人,想來姑娘也不忍讓她老人家清譽受損,擔上一個言而無信之名,何不……”
“滾!”念歌這一回更加直接,喝聲傳出的同時,數道如同利箭般凝實的陰寒真氣激射而至,韋子風雙掌揮舞,打出團團真氣,卻只抵擋下前面的兩道,後面的五道無一錯漏,盡數擊中了他的身體。不可遏制的寒意瞬間籠罩了他的全身,頃刻間,韋子風的臉色已經一片灰白,全身哆哆嗦嗦,活像是受了風寒打擺子的病人。
好漢不吃眼前虧,韋子風明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當然不會硬撐下去——就算他想撐,身後那些隨侍的奴僕下人也不會幹,一擁而上來到前者身邊,先是喂他吃下一顆丹藥,接着簇擁着韋子風,以最快的速度退入了停在院門口的一輛馬車上。另有一人在一邊提起了被凍成一塊冰雕的嚴浩,緊隨在大隊之後,將其送入到馬車內。
“在下韋平,代我家公子向念歌姑娘道歉,還望姑娘看在兩家淵源的份上,不要再行追究。”一個相貌精悍的中年男子衝着院落裡面行了一禮,緊接着匆匆登上安放着韋子風的馬車,而後策馬揚鞭,向着遠處狂奔而去。
“小姐,人已經走了。”巖伯關上院門,隨即轉回到上房外,畢恭畢敬地對裡面的人說道:“姓韋的沒安好心,聖者看在老交情上沒法當場拒絕婚事,他們就打蛇隨棍上,到處宣揚小姐已經許配給了他們家,這一次更是藉着天下豪傑羣集的機會追到興州,無非是想借機親近小姐,同時在羣雄面前造成婚約的既成事實。此人不除,小姐將難得寧日,要不要老奴……”
韋子風雖然出身世家,眼力不差,剛纔卻居然看走了眼,將巖伯看成一個普普通通的下人,卻沒想過,四大護國聖者中的第一人,怎麼可能派一個毫無用處的老東西跟在自己唯一的弟子身邊?當年江湖上三大殺手之一的斷魂手,雖然因爲門中的內耗而身負重傷,被冰雪仙救下後便退出江湖,委身爲奴,一身殺人的本事卻日漸精進,真要下殺手,韋子風身邊的護衛再多一倍也是白搭。
冰雪仙雖是女子,卻顯然不是帶孩子的料,念歌從入門的那天起就一直由斷魂手照顧,此人一生孤零,無親無故,與前者名爲主僕,實際已經當成了自己的親孫女,對其的疼愛猶在冰雪仙之上。韋子風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屢次三番地騷擾念歌,實在已經侵犯了他的底線,沒有當場取其性命,已經是看在對方家族與冰雪仙交情的份上。
“算了,他畢竟是韋氏子弟,除非真正觸及了底線,否則就這麼殺了,就連師父也不好交代。”念歌否決了巖伯的提議,隨即說道:“我託你的事情,可都辦妥了嗎?”
“已經全部辦妥了。”巖伯恭聲說道:“老奴一直在暗中跟着那家人,直到他們出了興州地界纔回轉,眼下興州城風雨欲來,各大勢力都在極力約束手下不得惹是生非,康家急欲取代黃獅派在興州的地位,正在竭盡全力要靠上鐵劍門這條大粗腿,絕不會爲了一個小女孩因小失大的。”
“這樣就好,清月的天賦不錯,只要肯持之以恆地修煉冰靈訣,不出三年,就可以有自保之力了。”念歌長長出了一口氣,顯然對這位萍水相逢的小妹妹極爲在乎。
巖伯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把話說了出來:“小姐到這裡,名義上是爲了戰神行宮,實際卻是想避開這門所謂的婚事,但韋家小子既然追到了這裡,想必聖者也已經知道了你的行蹤,再進戰神行宮已然毫無意義。眼下興州城風雨欲來,戰神行宮內更是兇險重重,進去後九死一生,小姐天賦異稟,又是聖者的衣鉢傳人,登上武學巔峰只是時間問題,又何必冒此奇險,去撞那虛無縹緲的機緣……”
“我心裡有數。”念歌打斷了巖伯的話,“除了師父,沒有人能猜得到我的行蹤,韋子風能來到這裡,已經足以說明師父的態度。要想掌握自己的命運,不被別人所左右,必須要有足夠的力量,如果我能從戰神行宮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即便是韋氏也不會爲了所謂的婚約,而冒着觸怒我,樹下一個可怕強敵的危險,師父也不會因爲昔日的恩情和誓言而感到爲難,在韋氏和我之間難以決斷。而且……”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心意卻表露無遺。
“既然如此,老奴就先去做些準備,小姐還請早點安歇。”巖伯恭聲說道,隨即轉身離開了上房。
念歌獨自坐在房間內,癡癡地看着眼前的油燈,心神卻飛回到八年前的同一天。那一天的月色也和今天一樣,明亮而柔和,自己做了滿滿一桌的飯菜,等着哥哥回來一起吃,沒想到居然等得睡着了。那一天,是她和哥哥最後一次在自己的家裡安心吃飯,沒有人能想得到,就在那一夜之後,他們會捲入前所未有的漩渦之中,從此再也無法相見。
“哥。”念歌輕聲呼喊着,一滴珠淚終於忍不住從眼角邊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