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犖山和阿史那箤幹鋃鐺入獄的幾乎同一時刻,高仙芝坐在大車上,正踏在去往山西的茫茫旅途上。[燃^文^書庫][www].[774][buy].[com]
到了幽州以後,唐軍完成了護送任務,回到軍營交回了令箭。難民們失去了依靠,只好各自東西。
在幽州集市上,高舍雞僱了兩輛帶棚的馬車,打點了必須的生活用品,將家眷和管家等人帶上,繼續向東行進。
隨着路程在腳下變短,氣溫也一天天升高,中原花紅柳綠,呈現了勃勃生機。
高仙芝少年心性,屬耗子的,撂爪就忘。經過了這些日子,他早就忘了老爹的一頓訓斥,一路看風景,好山好水看不盡,心情好的陽春白雪,對家鄉的思念淡了許多。然而,一樣風景,幾樣心情。對於他的父親高舍雞來說,卻是人生的“生別離”,他的心情並不是很美好。
儘管心情不一樣,走的路卻是殊途同歸,向着一個共同的目標邁進。
在春天剩下一個尾巴的時候,太原城撲面而來。
太原,也就是幷州,古稱晉陽,因爲很多帝王都是在這裡挖到人生第一桶金的,因此也被人們稱爲“龍城”。
太原是一座具有戰略地位的要衝,“襟四塞之要衝,控五原之都邑”。戰術地位無與倫比,橫跨汾河,三面環山,東有太行山阻隔,西有呂梁山爲屏障,“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
正因爲如此,曾經在這裡發跡的大唐朝廷,將太原視爲“龍興之地”,稱之爲“北都”,十分注意這裡的建設,經過百年建設投入,太原城更加穩固,呈現了一派繁榮的景色。
早晨的時候,高舍雞一行從太行山方向進入太原城。
太原城市井繁華,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然而,高仙芝依稀覺得,現在的氣氛不對頭,因爲阿媽的臉色變得異樣的複雜。
所謂近鄉情怯,李氏的心情就是如此,不由得想起了那首流傳千古的《詩經?小雅?采薇》,心裡暗暗默誦着:“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李氏的心情鬱悶,因爲她不知道,二十年了,尚留在太原的兄弟會不會還是那樣的無情!她不想見到他們,但是,卻不能不見。
李氏回到了夢裡依稀的家鄉,李家的大宅,依然是舊時模樣,但歲月如梭,已經換了主人。
大車停在了飛檐斗拱的門樓前,李氏在高舍雞的攙扶下下了馬車,輕移蓮步,登上了臺階。
高仙芝跳下了馬車,好奇的四周張望着,一扭頭,看到了阿爸、阿媽進了大門。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高仙芝聽到了大院內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隨即,他看到阿媽哭着被阿爸攙扶着走出來。在阿爸、阿媽的身後,沉重的大門轟然關上了。
高仙芝雖然很小,但他也知道,這是阿媽的叔伯兄弟將阿媽趕了出來,阿媽因此而流淚。
阿爸高舍雞的面色變得鐵青,他緊緊地拉住了夫人李氏的手臂,對管家鄭德林說道:“走吧,我們先找一個地方住下。”
在晉祠附近的一個旅店安頓下來,吃過了午飯,高舍雞在房裡安慰着夫人李氏,管家鄭德林領着鄭德詮出門,到附近打聽有沒有空房子出租。
高仙芝閒着無事,一個人來到了外面,東遊西走的閒逛着,一不留神就來到了阿媽剛剛離開的恢弘大宅。
高仙芝仔細的打量着這個有幾十間房間的宅院,覺得這裡的氣勢很大,甚至超過了自己在平壤的宅邸。
高仙芝從阿爸、阿媽的隻言片語中依稀瞭解到,這個大宅子就是自己的老爺的產業,現在被一些不相干的人家據爲己有。而他們竟然不留一點情面,將自己的阿媽轟了出來。
高仙芝想起了阿媽曾經教授過的“鳩佔鵲巢”的成語,覺得這家人就是那個可恨的斑鳩。
高仙芝心中浮起了一絲恨意,看了看街道兩邊,撿起了一塊大半截的青磚頭,跑前幾步,用力甩出磚頭,狠狠地砸到了朱漆大門上。
磚頭砸在朱漆大門的銅釘上,發出了一陣轟響,隨即靜寂無聲。
高仙芝意猶未盡,在街道旁繼續尋找着,又撿起一塊磚頭,向着朱漆大門砸去。
恰在此時,大門突然開啓,一個家丁模樣的人恰好出現,被磚頭直接砸進了門洞裡。
高仙芝看到砸傷了人,知道自己惹禍了,撒腿就跑。這時,門洞裡竄出一個輕靈的身影,向着高仙芝逃跑的方向追去。
高仙芝畢竟年紀小,跑了幾十米的距離,就讓後邊的人追上了,他被狠狠地一腳踢倒在地。
高仙芝摔得鼻青臉腫,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他睜眼一看,但見面前站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
這個人穿着一身光鮮的衣服,如果不是因爲憤怒,臉色變得十分的駭人,應該是一個英俊少年。
此刻,這小子面色猙獰的瞪着高仙芝,厲聲喝道:“就是你這個小崽子砸門,看我怎麼收拾你。”
高仙芝雖然吃了虧,但依然不服氣,梗梗着脖子說道:“你是何人,竟然當街打人?”
這小子張口罵道:“這個宅子的主人是我的姐夫,我是這家的外親楊釗。”
“原來就是吃軟飯的!”高仙芝不屑的說道:“我砸了又怎的,那是我家的宅子,讓你們這些強盜強佔了去。我就是把宅子毀了,也不能便宜了你們這些強盜。”
中國人自古就有看熱鬧的習慣,一看到兩個孩子打架,很多人就圍攏上來。
楊釗看到了人多,立刻就威風起來,冷笑着罵道:“你家的產業早就過戶了,你還敢來撕鬧,看你就是皮癢了,找捱揍的。”
楊釗說着,一把抓住高仙芝的脖領子,一個大耳瓜子扇到了他的臉上。
這一巴掌下去,高仙芝的嘴角立刻滴出了血。他哪裡受過這個,狠狠地一口咬在了楊釗的胳膊上,將他咬得大叫一聲,當即鬆開了手。
高仙芝一咬得手,得理不讓人,狠狠地給了楊釗一個耳光。
高仙芝雖然年紀小,但經常隨着父親打獵,開弓射箭,膂力驚人,楊釗這一巴掌,着實捱得不輕,頓時天旋地轉。
中國人願意看熱鬧,更願意看到強者倒黴,看到身材明顯高半截的楊釗吃了虧,頓時有人喝彩。
高仙芝一擊得手,本打算要溜,聽到了喝彩聲,頓時得意起來,也就忘了跑了,洋洋得意的看着楊釗。
楊釗一不留神着了道兒,捱了揍又丟人,頓時急了,胳膊一擼,擡手就是一拳,狠狠地向高仙芝面門打去。
這一拳力道兇猛,眼看着高仙芝就要吃大虧,恰在此時,一個人猛撲上來,撞倒了高仙芝,硬生生的承受了這一拳。
這個人十**歲的年紀,身體單薄,長相很普通,穿着一件秀才長衣,顯得文質彬彬的。
秀才承受了這一拳,被打的一趔趄,後退了幾步,勉強站住了腳。
高仙芝知道是這個人救了自己,趕快爬起來,站在他的身旁。
楊釗看到有人插手,於是厲聲喝道:“你是何人,難道是他的幫手?”
秀才搖了搖頭,說道:“這位兄弟,不知你們緣何打架。不過,他明顯是一個孩子,你以大欺小,豈不是太過分了麼?”
楊釗罵道:“這小子公然砸門,是一個小強盜,我要抓他送官,難道你要一起去坐牢嗎?”
秀才奇怪的看着高仙芝,問道:“小小年紀,緣何做賊?”
高仙芝嘟囔着說道:“我不是做賊,他姐夫佔了我家的宅子,還欺負我阿媽。我看着生氣,因此去給阿媽出氣。”
秀才讚許道:“小小年紀,就有此志氣,真是了不得也!”
秀才之乎者也的,讓楊釗十分氣悶,脫口罵道:“你不好好讀聖賢書,偏要趟渾水,我就一起把你們送官。”
秀才張口說道:“小小年紀,竟然口出大言,看來不是良善之輩,該打。好吧,送官就送官。不過,今天審不了案子,我爹昨夜宿酒未醒,估計得明天才能審了。”
楊釗聽得一頭霧水,問道:“你亂七八糟的說什麼呢?”
秀才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爹是陽曲縣令,昨天,鄉里送了一頂萬民傘,老人家一高興就多喝了幾杯,到現在還醉着。我出來要買一尾黃河鯉魚,爲我爹做一碗醒酒湯。也算我倒黴,就碰上了你們打架的亂事兒。”
太原城橫跨汾河,分成幾塊地域,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陽曲縣地面。
所謂“破家的知縣”。在官本位的年代,法律是官府解釋的,老百姓甚至連知情權都沒有。縣令的權威無比巨大,包攬了訴訟、判決、執行的所有權利,而且沒有限制。縣令的一句話,就是國家的法律,甚至可以決定百姓的生死。
聽到秀才如此說,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不過,楊釗並不害怕,因爲他的靠山更硬,於是,頗爲不屑的問道:“你是何人?”
秀才漫不經心的說道:“你要告官,自然要知道我的名字。那我就告訴你,人們都叫我封二,正在蒙學的秀才。”
楊釗一聲冷笑,罵道:“不要覺得讀了幾本書就了不起,也不要以爲你爹是芝麻官就得意忘形。告訴你,我姐夫是朝廷有品級的命官,太原都督府的都知兵馬指揮使。”
這回,輪到封二吃驚了,因爲他知道,這次真正遇到了茬子。
太原在唐初爲幷州,貞觀年間升爲大都督府,爲唐初五大都督府之首。
都知兵馬指揮使是從二品武職,掌管着太原府的數萬兵馬,位高權重,官職要比七品知縣高多了。
聽說是都知兵馬指揮使的小舅子,圍觀的百姓們大吃一驚,害怕遭受池魚之殃,誰也不敢看熱鬧了,紛紛散去。
封二也嚇得夠嗆,本打算走,看到高仙芝孤單無助的樣子,又不忍心,只好站在原地硬挺着。
楊釗看到封二害怕了,得意洋洋的走上前,一把將他推開,伸手就要抓高仙芝。
封二再一次攔住了楊釗,沒想到,楊釗一腳就把他踹了一個趔趄,接連後退幾步,“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高仙芝的眼睛紅了,上去就是一腳,楊釗早有準備,一把抓住他的腿,隨即一掀,高仙芝飛起來,摔倒在地。
楊釗得理不讓人,飛快的衝上前去,狠狠一腳,就向高仙芝的太陽穴踢去。
太陽穴是人體中最柔軟的地方,也是要害,一旦踢中,高仙芝的小命就沒了。
高仙芝躺在地上,無法躲避,只能一閉眼睛等死。恰在此時,楊釗整個人飛起來,摔倒了數米開外。
楊釗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他擡眼一看,一個身高兩米,鐵塔一樣的年輕漢子站立在他的面前。
楊釗掙扎了幾次,就是站不起來,但他吃了這麼大的虧,自然不能認慫,罵道:“你是何人,竟敢打了你家少爺?難道你不怕死嗎?”
這個大漢冷冷一笑,說道:“我是李嗣業,是要到西域從軍的軍漢,再此路過,看到你欺人太甚,揍了你又如何?”
楊釗恨恨的罵道:“在這裡還敢撒野,我看你活夠了!”
李嗣業冷冷的說道:“我還要在太原城等候幾個伴當,我等着你。”
楊釗吃了明虧,害怕再捱上一腳,不敢再言語了,爬起來,一步一回頭的離去。
正在此時,高舍雞和管家鄭德林尋找兒子至此,看到了李嗣業捨身相救,十分的感動,一再道謝。
高仙芝整了整衣襟,對封二和李嗣業深施一禮,說道:“感謝二位大哥,今天如果不是您們幫忙,我可要吃虧了。”
李嗣業沒說什麼,憨然一笑,而封二卻不同了,摸了摸高仙芝的腦袋,意有所指的說道:“你年紀這麼小,就這麼能打,以後可要摟住火。長大了要走正道,要當一個好漢,不要當了流氓。”
高仙芝臉色變得通紅,尷尬的笑着,點了點頭。
封二揮揮手說道:“都讓這事兒鬧的,我還要去買黃河鯉魚,醒酒湯做晚了,我爹可不高興。”
說着,封二不再搭理高舍雞等人,慢條斯理的向着人流熱鬧的方向走去。
李嗣業站在原地沒有動,高舍雞擡眼觀望,看到他稱得上“巍峨”的身軀,喝了一聲彩。
確實,李嗣業當得起任何人的誇獎,這個將跌落塵埃的大唐朝廷一手扶起的英雄,在史書上記有一筆:身高兩米一,“膂力絕衆”。
高舍雞一抱拳,對着李嗣業說道:“壯士,在下高舍雞,如蒙不棄,到附近喝一杯如何?”
李嗣業哈哈大笑,說道:“初到太原城,閒來無事,氣悶得很,既然有酒喝,豈有不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