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待她回來,牛有道發現她神色間有幾分古怪,不由問道:“怎樣?”
雲姬似帶玩味道:“那位郡主不肯走了,人家地盤上,又不好強行逐客,紅娘也拿她沒辦法。”
“不肯走?”牛有道奇了怪了,“什麼叫不肯走,這由得她想不走就不走嗎?紅娘怎麼回事,幹什麼吃的,連打發個人都打發不走嗎?”
雲姬提醒:“紅娘說,之前逛着逛出事了。”
“逛出事了?能出什麼事?”牛有道有些不解,“什麼意思?別有一句沒一句的逗我,我沒跟你開玩笑,說清楚。”
雲姬瞪了回來,“開什麼玩笑?我沒跟你開玩笑。紅娘說了,逛着逛着,那丫頭髮現了不對勁,逛了一圈下來,發現茅廬別院的人似乎傾巢而出了,尤其是看到五梁山連大量飛禽都帶着呢,不像是過境南州,說是問了幾句話,得不到真實答覆,就找盡理由賴着不走了。”
“恰好之前王妃說什麼要設宴,要給大家接風洗塵,那丫頭逮住了這個藉口,說什麼一定要的。紅娘說,沒辦法硬趕啊,硬趕的話明顯不正常,越會引起懷疑。你還別說,那丫頭以前看着斯斯文文的一個人,還挺有心眼的。”
牛有道越發不解了,“懷疑什麼?”
雲姬:“我哪知道懷疑什麼,紅娘說那丫頭開始疑神疑鬼了盯的緊,不便迴避太久,匆忙幾句交代的話,我不清楚,她說的也不清楚。不過,還能懷疑什麼,懷疑你是你唄。紅娘說了,讓你別露面就行了。”
“……”牛有道牙疼了,不吭聲了,暫時也只能是迴避了。
正這時,外面的琴聲突然停下了,接着響起一陣慫恿鼓舞的動靜。
屋內兩人相視一眼,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皆忍不住了外出一觀,走到憑欄處眺望。
只見還是亭臺樓閣聚集處,傅君蘭已經從琴臺處站了起來,連連朝衆人拱手,一副求饒的樣子。
從衆人起鬨連連的雜七雜八聲音中可以聽出,是要傅君蘭再彈奏一曲。叫好叫的最響的是王妃鳳若男,最強烈要求傅君蘭再展現一曲的也是鳳若男,似乎就是想讓傅君蘭儘量展現才藝給衆人看,證明傅君蘭並不差。
至於其他人純粹是捧場叫好。
牛有道嘀咕了一句,“琴技一般…看來這個王妃對這個妹夫還算滿意。”
“不敢,不敢,小生才疏學淺,在郡主面前已經是獻醜了,郡主的琴藝纔是真正高超……”鼓勵聲中隱隱約約傳來傅君蘭求饒的聲音,將矛頭引向了商淑清,讓大家請商淑清來演奏。
他再三請辭之下,管芳儀這邊顯然是無所謂的,可能巴不得這些人早走纔好,只是陪笑而又不失熱情而已。
見他實在推辭,鳳若男倒是豪氣,喊了聲,“清兒,傅公子有請,你就不要藏着掖着了,一人一曲,相得益彰,正好般配!”
商淑清似乎也沒那雅興,在那擺手,也連連推辭。
鳳若男的勁頭頓時上來了,竟然從案後走出,親自上場將商淑清拉了起來,硬是將商淑清推上了琴臺,硬給摁坐下了,那意思彷彿是你今天必須聽我的,必須演奏。
她其實是心裡有心氣勁兒想發泄,茅廬山莊的男人看不上我家妹子,我就讓你們看看我家妹子如何,不能以貌取人。
她最討厭人家以貌取人,因爲她自己長的也不怎麼樣,覺得天下有眼無珠的男人太多了!
之前主動讓傅君蘭展現才藝,也是想讓茅廬山莊的人看的,我這個妹夫也不差!
商淑清有時候真受不了自己這個嫂子,譬如換衣裳,你不換,她能強行扒你的衣服,你換還是不換?
一淑女,哪較勁的過這沙場女將軍出身的人,別說她,連她哥也得被她嫂子給揍趴下!
此時被硬趕上架,無奈之下對衆人略欠身,只能是獻醜,否則她那嫂子是不會罷休的。
“咚…”纖纖玉指在琴絃上勾動了一下,盪出悠悠悅耳聲,現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叮叮咚咚的琴音也逐漸在她指尖流淌出來,時而如叮咚泉水,時而又如高山流水,時而云捲雲舒,給人無盡遐想。
傾聽中的雲姬忽微微頷首,“嗯,這個郡主的琴藝的確是比那男的高明不少,琴聲中剛柔並濟,彈指間藏有意境。”
牛有道默不吭聲聽着,微閉目賞聽。
在場觀衆雖非人人精通此道,但好壞或者說好不好聽還是能聽出來的,也漸聽入了神。
在座的傅君蘭,此時神色異樣,目中略有傾慕神采。
衆人聽着聽着,心情忽跟着韻味漸變的琴音也漸漸惆悵起來,曲風已變,曲調亦不知不覺變了。
而不知何故,商淑清似已成了曲中人,不知不覺輕轉歌喉,竟緩緩歌唱了起來。
歌聲清婉,柔美動聽,令牛有道也不禁閉緊了雙眼,側耳細聽婉轉歌詞:
山不言,滄海間。
見誰徘徊?
風磨巖,雨戀檐。
見誰徘徊?
青草知風語,碧湖漣漪雨,窈窕是淑女,歲歲芳華去。
空山淺幽若,在龍淵,誰見?
山不言,滄海間……
歌喉婉轉,翻來覆去唱的就是這段詞,管芳儀漸漸聽明白了歌中意味:你可看見那個在天地間徘徊的孤獨身影?風一直吹拂着岩石,岩石卻是那般的鐵石心腸不爲所動。雨眷戀着屋檐,是那樣的依依不捨,可終究還是要滴落,你可看到那個在屋檐下獨自徘徊的身影。
青青草兒尚知風兒的心思,碧湖上之所以有點點漣漪,那也是感受到了雨兒的點點情意。窈窕淑女也不會青青永在,會隨着歲月漸漸老去的。一句“在龍淵”點出了所在環境,想做空谷幽蘭,哪怕未有人識,也能安靜自在,卻生長在步步驚心風雲跌宕的人家,而身不由己,你可看見?
漸悟曲中意的管芳儀眼眶紅了,忽慢慢回頭,看向了憑欄處的某人,很想問問他,你可聽明白了?
某人閉目不語,無動於衷,不知是否聽明白了。
傅君蘭怔怔看着撫琴吟唱的商淑清,不知她爲何突然如此的憂傷,爲何如此的惆悵。
鳳若男眼眶也漸漸紅了,注意到傅君蘭的反應後,忽站了起來,喝聲打斷道:“大家正高興,唱的哀哀慼戚的,好了,別唱了。”
商淑清聞聲,也從琴曲中回過了神來,歌聲停,十指摁在了弦上,靜住了琴絃餘音。
此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尷尬站起,面對衆人欠身,表達歉意。
她剛走出琴臺,傅君蘭站了起來,問道:“郡主,此歌曲甚是好聽,可有歌名留念?”
商淑清牽強笑道:“即興之作,難登大雅之堂,當不得傅公子誇,未有歌名。”
傅君蘭不以爲然的搖頭:“並非謬讚,確實好聽,若成無名曲,豈不可惜,還請郡主爲即興之作留名!”
管芳儀忍不住斜眼瞅於他,心裡嘀咕:說話文縐縐的,受不了,哪配得上商淑清,跑來個什麼東西!
見他當衆有所求,商淑清不好讓他當衆沒面子,略思索後,回道:“就叫《誰見》吧。”
“誰見?”傅君蘭略一品味,忽興奮不已,擊掌道:“好,《誰見》,好名字!回頭詞曲我定默寫下來。”
默寫下來能賣錢還是怎的?管芳儀心裡又嘀咕了一句,之前還覺得蠻不錯的年輕人,此時忽莫名覺得有些看他不順眼了。
“誰見…”憑欄處緩緩睜眼的牛有道也嘀咕了一聲。
雲姬回頭看去,只見他默默轉身走開了,默不吭聲的回了屋裡。
附近角落裡抱臂而立的袁罡也回頭朝憑欄處看了一眼。
似乎被商淑清的曲子掃了興,鳳若男再也熱鬧不起來了,終於不再鼓動了,消停了……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鳳若男爲這邊接風洗塵的宴席也展開了,又是一番熱鬧。
前面熱鬧,後面安靜。
水池月影,臨池靜默的牛有道又忘了雲姬的交代,負手而立,垂視水中月,怔怔出神中。
不過也沒關係,在雲姬身邊時,身爲一個跟班背個手的確不合適,會搞的雲姬像個跟班。此時雲姬不在,孤下一人背手又有什麼關係?
站在陰暗角落裡的袁罡,高度警惕着四周。
因知道道爺身份的人少,這裡的護衛力量不會重點保護道爺,真要那般佈置的話,別人想不懷疑道爺的身份都難,他親自在暗中上陣了,負責警戒。
忽一人影從前院出現,在月色下款款走來,明顯是個女人。
暗中的袁罡定睛細看,結果發現居然是商淑清,跑到後院東張西望的,不知在找什麼。
商淑清是藉故出來方便,臨時離席的,至於找什麼,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最終目光定格在了臨池身影上,默了默,還是朝牛有道走了過去。
袁罡邁出一步,想上前阻攔,也當是向牛有道及時示警,他知道牛有道此時不想見商淑清,容易出事。
然不知什麼原因,袁罡眉頭皺了一下,邁出的那一步居然收了回來,居然眼睜睜看着商淑清走向了牛有道。
這若是讓牛有道知道了,非震怒不可,如此事情豈能兒戲?
不過牛有道的一身修爲不是擺設,開始只是因爲走神沒留心而已,待到腳步聲靠近焉能無察覺。
然而這腳步聲他很熟悉,安靜早晨聽了多少年的腳步聲,焉能聽不出?人已經近距離站在了他的身後,他僵硬在那一動不動,不敢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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