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離篁

離篁神色未變, 眼波依然綿綿,似有情似無情的看着梵音,“梵音, 鳳歸奚, 這兩個名字都好聽, 很是襯你。”

看他沒有一點反應, 梵音微低下了頭, 看來是自己太期待了,飲盡杯中酒,酒微暖, 咽入喉卻是滿心的涼意。

瀚辰若有所思的再一次打量離篁,世間人相貌多有相似, 卻極少會有一般模樣的, 眼前這張臉不是幻術不是假象, 若說湊巧那也太巧了,巧的連他們姓名都不問就邀請他們飲酒。

屏風後轉出一個清秀男子, 眉目端正頗有正氣,他手中拿着剛溫好的酒,上前來將桌上的酒壺拿去,將新溫的酒倒滿了每人的酒杯,應是離篁的隨身侍從, 默默的一言未發。

離篁像是懶散慣了, 傾身反而是靠着他, “我要喝冷酒。”

“熱的好。”侍從拿起冷酒退到後面, 繼續去溫酒了。

離篁輕哼了一聲, 眼光一轉落到了瀚辰身上,“這位公子, 我有那麼好看嗎?自從進門,你的一直看我?”

瀚辰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公子相貌非凡,想來非富即貴,不知仙鄉何處?”

“贏城,不知三位從何而來啊?”離篁也發問。

“滄靈,我們是修行人。”

“哦,失敬。聽聞滄靈福地,巍峨十仙峰,秀麗山海景,可惜虛度二十春秋,未能有緣一遊仙家之地。”離篁滿是可惜的喝了一杯酒。

瀚辰笑了下,“既然公子是贏城人,可知鎮國將軍府上大公子景末離呢?”

離篁脣角微彎,“小時候聽家裡人說過,景家有仙人,可惜我住在城南,不曾見過。”

瀚辰笑意更深,“哦,那公子可去過飛花觀啊?”

離篁搖頭,“我不愛去道觀。”

“那倒是可惜,公子若是去過,應該會挺驚喜的。”

“從而說起?”

瀚辰搖了搖頭,不再說,“也不是很重要。”

梵音沉默着似乎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他微咬牙的讓自己擡頭看向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多謝公子款待,我們告辭了。”他站了起來,毫不留念的又有些像是落荒而逃的就出了門,瀚辰拉着傅子元跟了上去。

快步出了花街,直走到了湖邊,夜色茫茫,幾處彩燈映湖泊,涼風夾着水汽吹來,梵音終於冷靜了些,一擡眸盡是悲傷慼慼。

傅子元跟着他們早就是一頭霧水,輕一拉自家師父衣袖,道出了疑問,“師父,七長老不是在仙界嗎?”

瀚辰腳步一停,仰天嘆了一口氣,這件事他沒有和滄靈的人說過,一來是怕他們傷心,二來也是覺得這末離才飛昇十年就逝去,仙界實在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作爲仙界的仙君,也不好開口。

“末離啊,十年前就魂飛魄散了。”

傅子元瞬間傻住,魂飛魄散?這意思是末離已經死了?“怎、怎麼會?他不是上仙嗎?”這可長生不老的上仙也會死嗎?

“劫數難渡,神仙也會死的,沒有誰可以真正的永生不滅。”瀚辰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膀,隨即走到梵音身邊,“茫茫衆生,總有相似,你也別太難過。”

梵音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後他終於尋回些思緒,“末離以前也喜歡喝花酒,在妖界的那段時間,他經常往那些地方去,其實那個離篁很像以前的末離。”

瀚辰是沒見過這般的景末離,若是這樣倒是值得一探究竟,“那這樣,我回去查一查這個離篁是什麼人物,是真是假也好有個定論。”

梵音有些感激的看着他,自從相識之日起,瀚辰這個朋友對他總是十分義氣,“多謝。”

“朋友之間客氣什麼,我很快回來。”瀚辰也不多耽擱,囑咐了傅子元照顧好梵音就化作一道清風直上仙界。

無心再去看這湖邊夜景,梵音和傅子元繞過堤柳繁花,到了歇息的客棧前,一座臨湖別苑十分雅緻,臨窗就可觀星看水,賞水天一色風光,傅子元停在了客棧門口的湖邊,他想不明白這好好的人怎麼才飛昇十年就魂消魄散了呢?

梵音明白子元心裡難受,畢竟傅子元是晚輩也是末離的朋友,乍然知道末離的消息只怕也是接受不了,“十年前我身受重傷,末離爲了救我才魂飛魄散的。”梵音將所有的一切攬在了自己的身上,末離會逝去,本就是他的過錯。

傅子元微低着頭,若是如此,也就沒有什麼該不該,錯不錯的,道長和末離是道侶,末離爲了道長身亡,想來道長一定十分難過,這麼多年來也許都接受不了末離已經離去的事實。

“能爲道長承受,末離應該是很開心吧。”傅子元明白末離是一個重情的人,爲所愛而亡,死得也是無怨無悔。

梵音皺着眉頭沒有回答,他知道那時候末離的心裡應該是充滿了愧疚,明明是他的錯,末離他卻承受了太多的苦。

夜色漸深,梵音和傅子元返回別苑,剛到門口就看到別苑外一輛馬車停着,那溫酒的侍從谷尤扶着醉醺醺的離篁走了出來,小心的下了馬車,“公子,你慢點。”

離篁輕靠在他身上,桃花眼迷離似閉非閉,搖晃了幾下站穩,他推開了谷尤,恍若紅梅簌雪,“沒事,我自己走。”他仔細的辨了院門在哪裡,端正着腳步就往前走去,剛走了兩步腳就踢到了臺階,身子一傾就朝前摔去。

意念未動身已先行,梵音一閃身就拉住了他手臂,離篁有些站不住的直撞到了他懷裡,一聲幽幽的哀喚,似嗔似怨,“嗯?我撞到牆了。”

谷尤連忙上前,“公子,是撞到人了。”伸手要來扶離篁,離篁擡眸看了看眼前的梵音,雙眼朦朧,雙腮酡紅,紅脣一抿就露出了笑容,雙手毫不客氣的就圈住了梵音的脖子,歪頭靠在了梵音的肩膀上,“原來是你。”

梵音伸手要拉下他的雙手,手碰到了他的手臂又狠不下心來,“離公子,你醉了。”

“沒醉,我是千杯不醉。”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梵音的脖頸上,梵音微皺了下眉,谷尤滿是苦笑,拉也不是扶也不是,“這位公子,麻煩你幫忙扶我家公子回房好不好?”

梵音眼眸輕垂,還是應了下來,拉下他的手,攬住了他的肩膀,讓他靠着自己,“帶路吧。”

“多謝多謝。”谷尤連忙前面引路,一邊滿是歉意的道,“我家公子就是有點貪杯。”

“你們從贏城來,那要到哪裡去呢?”梵音隨意的問着。

“公子喜歡遊玩,這次游完蘇城,要去蓮峰看看,公子說蓮峰二十四,處處景色新,自然是要去的。”谷尤是有問必答。

“那貴府是做何營生?”

“我家公子祖上是當官的,可惜家道中落,到了我公子這代也就薄有家產,他又無心功名,所以平日裡就作畫寫字賺錢銀錢。”

“哦,不知有何佳作?”

“公子怕失了祖上顏面,在外就取了個號,喚作莫羽溪,我家公子山水畫畫得最好。”

一聽這個名字,梵音心裡就咯噔了一下,莫羽溪這個名字是那一年他與末離同遊蓮峰時,臨時畫了一幅雙影圖後隨意寫在畫上的,莫指末,溪是奚,意思是末離與歸奚。尋常的一幅畫,當時也沒有放在心上,遺失了也沒有去找,不知爲何淪落人界,後來這幅雙影圖轉到了輪迴的末離手裡,如今這幅畫應該是在棲梧殿裡。

這是湊巧嗎?

已經到了房間,谷尤推開了門,梵音扶着離篁到了內室中躺下,他鬆了手,離篁還緊拽着他的衣袖,半醉半醒神色迷離,谷尤上前來,“公子!我們要去沐浴了。”

“沐浴?”離篁立馬鬆開了手,坐了起來,摸索着衣帶就扯了下來,“走,沐浴。”剛站了起來就又再次跌坐到了牀上,隨即是一臉委屈,看着梵音微嘟了嘴,“帶我去。”

梵音忽覺得有些頭疼,被與末離一般容貌的人這般看着,難免是生出了些惻隱之心,看他不懂,離篁忽的一笑,“梵音,帶我去。”

一聲梵音似乎迷惑了梵音,他心神一顫的伸出了手扶起了離篁,谷尤不好意思的笑着,“那有勞公子,我趕緊去給公子煮一碗醒酒湯。”谷尤連忙就出了房門,傅子元就站在門口,他在想,如果末離已經不在了,那這個很像末離的離篁會不會是末離呢?

想着這侍從是離篁親近的人,應該可以打探出一些消息,傅子元很是熱心,“小哥,我來幫你。”兩人一起去了廚房。

梵音扶着離篁到了房內隔間的浴室裡,寬敞的浴室裡用玉石砌着一個浴池,熱水終日騰騰,到了浴室離篁三兩下的就脫了衣裳,將自己投入了水中,好一會才冒出水來,連着髮絲也都弄溼了。

梵音退在了屏風後,看他好好的在泡澡,正要出來,離篁一聲呼喚,“梵音,把帕子拿給我擦臉。”

聲聲梵音像是蠱術一樣蠱惑着梵音,腳步一頓梵音拿起了屏風後的錦帕,浴池中水汽朦朧,靠在池邊的離篁半出水,墨黑的髮絲和雪白的肌膚在霧氣中更顯得他容色魅惑。

梵音將錦帕遞了過去,離篁伸手來拿,猛地就拉住了梵音的手,呯的一聲梵音也落入了浴池中,離篁得逞般的輕聲一笑,“世人說什麼落水的鳳凰不如雞,我看啊,這落水的鳳凰依然是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