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高冠博帶,衣着充滿古意。
如果有人此時在旁,定能發現雖可感覺到來人是名老者,但就是無法看清容貌,其人臉上總有不同色彩的水紋狀氣息輕輕盪漾波動,掩蓋了真實面目。
若是再觀察的仔細些,還能發現寬袍之下,老者的雙腳離地半寸,竟然是懸浮在空中。
老者注視着華瀾庭和蔣功子兩人良久,似乎是在琢磨着什麼,然後自言自語,聲音充滿磁性:“老鬼門下後人,出了這樣的弟子,最後一縷生機凝而不散,有趣有趣。難道……或許…….可堪一用?”
說完仰首望天,嘀咕了句什麼,復又慢慢轉頭,看了眼不遠處地上的薛稼依,喃喃道:“又是個天選之才,不如……一試…….沒準兒,會有驚喜?”。
臉前的水波皺紋似的晃動了幾下,好像是在微笑,不懷好意的那種。
蔣家堡地宮內,中心血池裡的血紅光幕劇烈起伏着,是因爲主持人蔣甯此刻暴怒的心情所至,他發現陣法內代表蔣功子等七人的血燭底託全部黯淡軟塌了,說明出去的追殺小組全軍覆沒。
心傷中意的子嗣死去是一個方面,更讓他不安驚懼的是無法感應到萬象門兩名弟子的生死,訊息隨時可能被傳出去,而陣法還沒有完成,蔣家是遭受滅頂之災還是從此脫離控制還未可知。
閉上雙眼,蔣甯強自壓下心頭惶恐,暗中收了需要分神控制的禁音陣法。他決定破釜沉舟了,要全力以赴在午前依靠血燭黃泉叩三生大陣擺脫身體裡的禁制,儘快帶領族人逃走。
礦區山口附近,又一次甦醒的曹家澍正一步一挪地前行。
夜裡,他和追蹤而至的蔣漂漂鬥智鬥勇,經過幾輪鬥法,他才僥倖擊殺了能夠通過行跡不斷跟上來找到他的對手。他拖着遍體鱗傷的身軀艱難向着山外走去,期間數度昏迷,是爬也要爬出去的信念在一直支撐着他。
終於,剛進入山口,他突然覺到了一種游出水面的輕鬆暢快感,是脫離陣法範圍了嗎?
曹家澍喘了一口氣,艱難地取出緊急報警裝置,觸發後揚手放出。
這次沒有讓他失望,信符一振而起,衝向天際。
曹家澍也全身軟癱,無力地躺倒在地。
這裡與自在萬象門之間有着好幾個附屬家族和宗門,接到緊急傳音信符,他們不敢怠慢,幾次接力後,消息在天光大亮時傳回到了山門之內。
山間密林裡,古裝老者正從懷中取出一團明暗交替閃耀的灰色網狀光團,託在手中仔細看了看,嘆道:“偶然得之,沒想到還能派上用場。”
接着又言道:“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這便是人間無解之相思灰。相思成灰,也不改癡心恨意。相思,催人老、絆人心,卻揮不去,散不開啊。”
“哼哼!呵呵!哈哈!嚶嚶嚶!”
也不見有任何動作,灰色光團飄飛、散開,變成線、化作灰,進入兩人七竅,流向心腦。
華瀾庭死寂的身軀隨之微微動了一動。
老者點點頭,大袖一捲,薛稼依憑空飛起落了進去。
老者身影漸漸虛化消失,不留一點兒痕跡。
自在萬象門內,最先收到消息的是一名雷罰殿值守執事。
他一開啓信符,就聽到曹家澍急促的聲音:“十萬火急!蔣家叛變,恆川執事殞落,華瀾庭生死不知,速援!”
執事拍案而起,話雖廖廖,他已明白事態的嚴重性,絲毫不敢耽擱,也不傳音,親自趕往殿主處通報。
消息很快報到了目前負責處理門中日常事務的周翕那裡。
周翕一面着人通報掌門,一面在沉思片刻後,接連下了幾道指令。
過不多時,萬象門中鐘聲大作,七長四短,最後一聲淒厲刺耳,是很少啓用的外出征戰信號。
同時,各峰中響起聲音:“一刻之內,所有接到通知的五十名雷罰殿和三十名天罡殿弟子,以及二十名六十代弟子,立即停下一切修煉、閉關和手頭事務,帶齊全副裝備,到雷罰殿前廣場集合,不得有誤。”
得到通知的弟子們從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氣氛中知道必有大事發生,都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物品,趕往集中地點列隊。
林弦驚、易流年和風清雋幾人也在其中。
等待的過程中,易流年小聲問林弦驚:“我剛打聽到,瀾庭他出任務正是去的蔣家堡,你趕緊算算,是不是出事了?”
林弦驚對他說:“算過了,實在太遠看不清,只有一種肅殺死寂之意撲面而來。”
旁邊的風清雋急道:“有生命危險嗎?”
林弦驚安慰道:“吉人自有天佑,這不即刻去救援了嗎,放心。”
易流年說:“肯定很緊急,這聲勢可不小,雷罰殿和天罡殿各有一名副殿主押陣,出動的至少是四象境的外門弟子,十個蔣家也擋不住的,這是殺雞用牛刀啊,而且看樣子是不惜耗費資源要動用中距離傳送大陣,陣仗很大啊。”
林弦驚見帶隊的雷罰殿副殿主目光冷冷地掃了過來,說了“立威”兩個字就不敢再言語了。
見人到齊,雷罰殿副殿主上前一步,森然說道:
“門中收到消息,南域蔣家意圖叛亂,本座奉命帶隊出戰剿滅。本次任務,屠門滅族!”
“周翕長老有言,降或不降,兩殿弟子一律將之斬殺,六十代弟子旁邊觀摩。”
“再說一遍,此行目標,蔣家堡,連根撥起,雞犬不留,寸草不生!都聽明白了嗎?”
衆弟子轟然答應。
副殿主一擺手:“啓動傳送,全體出發。”
林弦驚等人只覺腳底下隆隆作響,地面顫動,陣法充能,開始運轉。
就在即將發動的時候,天璣峰首座雲軼奇不告而來,直接踏進陣中,一言不發,也沒理會兩位副殿主。
兩個副殿主對視一眼,知道雲軼奇新收的小弟子華瀾庭失陷蔣家,都沒敢出聲詢問。
傳送陣開啓,空場上的衆人身影模糊,瞬息消失。
與此同時,一道命令被送往萬象門所有下屬勢力,要求主事人即刻前往門中接受調查,過期不至視同反叛。
蔣家礦區山口上方,天空中顏色灰暗,雲層攪動,似被一雙大手扯開,地面上飛沙走石,狂風號卷,轟鳴不斷,陣法之光落下,漸次顯出萬象門的大隊人馬。
一道光柱早已落下,護住了地上的曹家澍,有弟子搶出扶起他,喂下丹藥並推血過宮緩解傷勢。
曹家澍看到同門到來,喜動顏色,上前拜見,簡短敘述了此行的經過。
雲軼奇不等聽完,渾身煞氣散出,一副死人臉上殺氣升騰瀰漫,沖天而起,掃了眼雷罰殿副殿主後,他藉助陣法餘力一步邁出,直奔蔣家堡所在地。
副殿主會意,留下數人繼續救護曹家澍,並派出幾路人手分頭去尋找華瀾庭,自己則再度啓動陣法,帶領衆人跟隨雲軼奇前往目的地。
蔣家堡內,蔣甯在傳送陣降臨時就已經驚覺,他心生絕望之意,再也不管不顧,超負荷催動陣法,蔣家功力低微的三成族人迅速被吸光了血氣身亡,其他人都驚慌起來,但被血線連接,卻是無法脫身,不斷有人變得乾癟斃命。
一片混亂中,雲軼奇降落在蔣家堡大門之前,神識略一掃視就放出全身滔天氣勢,長驅直入奔向地宮,一路上摧枯拉朽,建築和草木紛紛破碎倒向兩邊。
蔣甯見大勢已去,知道在劫難逃,但不甘心束手就縛,舍了陣法和族人,從地宮中直升穿了出來,啓動了所有防護手段,就要向山上遁逃。
雲軼奇冷哼一聲,擡腳向地面重重一跺,大地開裂,巨大的裂縫延伸貫穿,露出了下面的地宮,幾百人尖叫着向四周奪路逃竄。
這時萬象門羣弟子也到了,在兩名副殿主的指揮下紛紛殺向蔣家族人。
看到還在翻滾着的活人血池,雲軼奇臉色鐵青,袍袖一抖,大手一揮,跑出幾百丈外的蔣甯就被吸了回來,吊在空中手腳舞動着掙扎。
雲軼奇惱怒蔣家做出戕害凡人的人神共憤之舉,他的性子懶得廢話,擡手一指,一道粗大的雷光纏繞上蔣甯。蔣甯四肢抽搐,手捂頭顱慘叫,這是被雲軼奇在強行搜魂,奪取腦海中的記憶。
沒過多時,雲軼奇收了神通,蔣甯頭下腳上倒吊在空中奄奄一息,雲軼奇特地留了他一口氣,要讓他眼睜睜看着所有族人被屠戮殆盡。
確認蔣氏一族沒有活口而萬象門無一傷亡之後,雲軼奇不再停留,閃身去了山區。
雷罰殿副殿主讓衆弟子退到外面,自己掐訣後一頓足,蔣家堡範圍內的大地如被來回犁過,全部建築倒塌,地宮也被掩埋,而天罡殿副殿主隨後雙手一拍,數道火海從四面捲了過來,並漫延到各處,蔣家堡遂被燒成一片白地。
兩人出了蔣家後,蔣甯這才掉落下來,頃刻間在火海中化作飛灰。
這段時間裡,一隊弟子已經循着打鬥的痕跡來到了華瀾庭所在的地方。
沿途上,看着一路上的殘留,完全可以想見當時局面之兇險慘烈,這些弟子們都是心生敬佩。
這名小師弟不但能捨生取義,掩護曹家澍突圍報信,而且隻身擊殺多名強敵,直至越階死戰與最後的對手同歸於盡,實在是創造了一個奇蹟。
衆人不敢移動華瀾庭的身軀,只是保護好現場,通知並等待師長前來。
雲軼奇心憂華瀾庭的生死,雖然曉得凶多吉少,總是抱着萬一的希望,但不得不先去毀滅蔣家破除禁制的圖謀。
離開蔣家後,他須臾之間就找了過來。
在遠處一眼看到華瀾庭和蔣功子站立僵直的樣子,他先是心下一沉,繼而快速來到近前,神識小心地放出,仔細探察一遍後,儘管還是眉頭緊鎖,暗自卻鬆了一口氣。
華瀾庭的情況自然是大爲不妙,身體已經冰冷,骨肉外傷還在其次,腦域、心臟和丹田之內的生機近乎感受不到,所以旁邊的弟子們都以爲沒救了,只雲軼奇的修爲纔可以察覺到極爲隱晦微弱的一絲悸動。
能不能救過來雲軼奇也不敢肯定,但至少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死亡,這已經讓他喜出望外了。
輕輕掰開華瀾庭握着暗青斷箭的手,雲軼奇知道此時不能大量輸入靈氣,必須回到門裡請專人救治。
他以靈力小心翼翼地層層包裹住華瀾庭浮空託舉起來,只注入些許靈氣維持住生死懸於一線的生機。
確定穩妥後,一行人回到了傳送陣法處。
等兩位副殿主安排下足夠的人手打掃戰場處理善後之後,雲軼奇馬上帶着華瀾庭迴轉自在萬象門。